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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四面八方 作者:徐贵祥 | 书号:26223 时间:2020/3/26 字数:3493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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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亦适的军工一当就是大半年。突然有一天,传来消息说,国美和朝鲜打起来了,战火已经烧到中朝边境鸭绿江了,国美的机飞每天都在国中的领空上挑衅,国中要组织志愿军参战。过了一些⽇子,果然有些队部调动了,集体加⼊志愿军。再过些⽇子,国全![]() 在这期间,又有消息传来说,朝鲜前线战斗空前 ![]() 一天上午,汪亦适被叫到副政委兼政治处主任柴效锋的办公室。柴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丁院长、于政委、秦莞术、肖卓然等人。丁院长说,小汪,过来坐。汪亦适迟疑了一下,站着没动。于政委说,汪亦适同志,位子给你留着啦,请坐下。汪亦适瞅了瞅,肖卓然的旁边果然有一个位子。于是走过去,神情茫然地坐下了。于建国说,汪亦适同志,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自从咱们医院成立,你一共做过多少例手术吗?汪亦适说,记不得了,没统计过。于建国说,我们统计过。前七个月一共做手术六百二十一例,其中需要输⾎的较大手术一百二十四例,手术时间在两个小时以上的一百七十七例,战伤手术占百分之九十七。我们医院对五百名军队伤员进行了术后调查,其中术后痊愈占百分之九十八,略有不良反应者百分之零点五,术后仍有遗留者仅一例。这就是前天你和肖副处长一起重新做的那例。汪亦适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于建国。于建国说,我说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在我们皖西地区解放之后,作为一名医生,你的业绩是相当突出的。即使放在整个江淮驻军和地方医疗系统比较,这个业绩也是首屈一指的。 汪亦适有点震动,两手放在膝盖上,局促不安地说,我没有想到组织上把这件事情搞得这么清楚。于建国说,那是当然,我们是共产 ![]() ![]() 汪亦适半天没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学骨科的,而且主要是战伤治疗,也有这方面的经验。到地方医院,我可能发挥不好。再说,我不在乎待遇,我要是在乎待遇,哪个医院都留不住我。丁范生说,小汪这话不假。要是在乎待遇,他早就回家当公子哥了。于建国说,那我再问你第三个问题,你既然不在乎待遇,能不能接受艰苦的生活?我是说,比705医院要艰苦得多的生活。汪亦适略一沉昑说,那要看什么样的生活,只要值得,我就在所不辞。于建国说,你既然表了这个态,我就给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说的这个艰苦生活,是战争生活,是保家卫国的抗美援朝战争。 ![]() 汪亦适疑惑自己听错了,情不自噤地慢慢地站了起来,看着于建国说,于政委,我没有听错吧,你是说我已经是志愿军的一名军医了?于建国说,你没有听错。汪亦适说,我想问个问题,可以吗?于建国意外地看了汪亦适一眼,勉強地点点头说,可以。汪亦适说,什么叫志愿军,是志愿参加吗?于建国说,当然是志愿。怎么,你有什么疑问?汪亦适想了一会儿说,我不志愿。就这一句话,会场上的空气顿时就凝固了,汪亦适的态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突然。于建国不动声⾊地看着汪亦适,又看看肖卓然。肖卓然正吃惊地,甚至绝望地看着汪亦适。肖卓然说,亦适,你再慎重考虑一下,这可是人生的关键一步啊。汪亦适说,我是个医生,哦,不,我现在是一个军工。我参加志愿军能⼲什么呢?肖卓然说,当军医啊!重新回到手术台上,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汪亦适说,我想当医生,但是不等于想当军医。我不想再陷到是是非非中了。 这时候丁范生说话了,丁范生一说话,气氛就紧张了。丁范生把桌子一拍说,汪亦适,你他妈的真是死不改悔的国民 ![]() ![]() ![]() ![]() 于建国见出现僵持局面,皱着眉头说,哎呀,这是没想到出现的情况,我们本来认为这是顺理成章皆大 ![]() 肖卓然说,于政委,这也怪我,没有提前同汪亦适沟通。这样吧,我单独找汪亦适谈谈,再向组织汇报。丁范生说,谈谈可以,但是不能太迁就了。就是他志愿了,组织上也还得重新审查。汪亦适离开柴效锋的办公室,恍如隔世。细细回忆刚才的行为,觉得很舒畅,总算理直气壮地释放了自己的情绪。但是再冷静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事实上,参加志愿军,到朝鲜场战上的事,他并不是没有想过,他甚至盼望有这一天。可是今天为什么一口回绝呢?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 当天下午,肖卓然把汪亦适叫到自己的办公室,连开⽔也没有倒一杯,就开始发火。肖卓然说,我太意外了,这么个千载难逢重新做人的机会,你居然一口回绝了。你是怎么想的?汪亦适说,这很简单啊,人各有志,我是有立独人格的,我不能因为你们认为这是好事,我也必须认为这是好事。我不能接受怜悯。肖卓然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坏事的事,也不是什么立独人格的事,更不是什么怜悯不怜悯的事。汪亦适说,第一,我不是共产 ![]() ![]() 肖卓然说,那不就行了吗!你是华中 民人共和国公民,而我们的家国正在面临略侵的危险,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在朝鲜燃起战火。你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汪亦适说,美帝国主义在朝鲜打仗,关我什么事?肖卓然怔了一下,一拍脑门说,糊涂, ![]() 汪亦适说,有什么用武之地啊?你们口口声声说实事求是,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是主动起义的,并且冒着危险去动员程先觉和郑霍山,可是甄别来甄别去,还是给我下个结论投诚。什么叫投诚?我心里很清楚,就是投降的意思。我汪亦适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就是不投降。现在让我背着个投降的名分参加志愿军,我心里别扭。肖卓然明⽩了,原来症结在这里。汪亦适这个人确实是一 ![]() 汪亦适说,我无理取闹了吗?我只不过提出我应该提出的问题。肖卓然说,你说你是起义,第一,没有人给你证明;第二,你没有拿出行动,凭你自己说了就行了吗?汪亦适嘟嘟囔囔地说,难道我就这么一直背着黑锅?肖卓然说,现在让你参加志愿军,就是给你机会。只要你在保家卫国的战争中拿出行动,证明自己出污泥而不染,起义也好,投诚也罢,过去的事情一笔勾销,一切问题 ![]() ![]() 其实汪亦适的心里早就动摇了,但是嘴上还是说,所谓志愿军,总得志愿吧,在我还没有志愿提出来的时候,组织上就已经决定了,这违背我的意志。而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志行事! 肖卓然坐在办公桌的后面,脖子伸得老长,像看一个鬼一样地看着汪亦适说,那你说说,你志愿不志愿?汪亦适说,只要让我当医生,我就志愿。肖卓然气不打一处来,叹了一口气说,你上午在会上把这话说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害得我提心吊胆,而且还给组织上留下了极差的印象。汪亦适说,上午并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而是直接通知我,我当然不能接受。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肖卓然说,汪亦适啊汪亦适,你真是…太书生气了啊,你抠什么字眼啊?汪亦适说,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肖卓然说,那好,那我问你,你现在志愿加⼊国中 民人志愿军吗?汪亦适说,愿意。肖卓然把手猛地举到半空中,好像要扇谁一耳光子,停顿一下又缓缓地落了下来,手背向着汪亦适,向外摆了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说,你自己去找政委吧,按照你的原则,正正经经地报名。汪亦适说,那就算了,还是你帮我报名吧。肖卓然说,他妈的,这个时候了还端着架子。我真服你了。 第二天医院就热闹了。随着抗美援朝战争向纵深推进,国內除了参战队部以外,另外组织了数十支战地医疗队,仅江淮区军就有八支。709医疗队由二十七个人组成,政治处主任柴效锋担任队长,肖卓然担任副队长。队员中有程先觉,为正连级军医。汪亦适被江淮区军特批重新参军,定级为副连级军医。对此,汪亦适并没有表现出⾼兴,反而在肖卓然面前说,看看,其实组织上在没有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都把事情决定下来了,幸亏我志愿了,我要是不志愿,这不是強加于人吗?肖卓然冷冷地说,你以为你是谁?该強加于你的,就是要強加。我跟你讲,参加了志愿军,一切行动听指挥,以后強加于你的事情还多着呢,你就等着闹别扭吧。不过我警告你,在场战上闹别扭,那是要执行场战纪律的。 本来医疗队中没有女同志,就在出发前的第三天,舒南城亲自来到705医院,向丁范生提出两条要求,一是让舒云舒和舒雨霏参加医疗队,二是让肖卓然和舒云舒完婚。丁范生感到事情不好办,就把于建国扯了进来。丁范生说,老前辈,在我们医院,凡是管人的事情,都是于政委说了算。他比我会管人。舒南城说,那好,就请于政委満⾜老夫这个小小的请求。舒云舒参加709医疗队还不是太难办,好歹她本来就是705医院的人。舒雨霏的情况要复杂一些,她已经调到地方医院了,虽然在原单位报名参加了志愿军,但是暂时还没有被批准⼊伍。舒南城先是找到陈向真,把舒雨霏重新参军的问题搞得差不多了,然后再找丁范生。丁范生这里其实已经有松动了,又带着舒南城去找于建国。 于建国很客气。于建国说,第一条,我们非常感谢老先生深明大义、为国分忧,但是战争条件过于艰苦,我们医疗队暂时没有女同志参加,她们留在后方,照样支持前线。第二条,肖副处长同舒云舒同志的婚姻,是他们个人的事情,符合条件,组织上不会阻拦。但是肖副处长即将奔赴前线,此时完婚,是否合适,请前辈斟酌。舒南城说,我就是冲着卓然要赴朝参战才做出这个决定。我舒南城厌恶战争,但是与洋人开战,保家卫国,我是一点儿也不含糊。有钱出钱,有人出人。老夫年迈,膝下无子,能为国效力的只有几个千金,老大老三,已从贵军,老话说,一个女儿半个儿,我把老大老三一起送去,就算送去了一个儿子。于建国说,老先生,我们共产 ![]() 于建国还是为难,沉昑一会儿说,医院里的女同志都要求上前线,眼下我们一个也没有批准,如果让老先生的两位千金参加了,我们当导领的会授人以柄哦。丁范生也说,女同志到前线,会有很多困难。老先生是不是再考虑考虑?舒南城说,二位不用为难,我这里有上方宝剑哦。说完,当真从⽪包里找出一份文件,原来是陈专员的亲笔信。陈专员在信中说,舒先生乃皖西名流、民族资本家、医药界领袖,送女参战,意义远非多一人之力,而在树立楷模、鼓舞民心,体现民族同仇敌忾之决心,望丁、于二位同志成全舒先生的美意,云云。 陈专员是丁范生和于建国的老首长,又是皖西警备区的政委。老首长的话还是不能不听的。这二位也风闻陈专员同舒南城私 ![]() 丁范生说,哈哈,看来老前辈这是先斩后奏啊,我们不执行陈专员的指示,恐怕还有点说不过去呢。于建国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尊重前辈的意见。不过,参加医疗队也好,完婚也好,总得征求他们本人的意见。再有,如果他们同意结婚,我主张就在我们705医院,按照战争年代的规矩办,移风易俗,一切从简。丁范生说,那恐怕不行,舒先生是皖西工商界领袖人物,婚丧嫁娶,那都是要讲究排场的。前辈,你说是不是?舒南城哈哈笑了两声说,实不相瞒二位,老夫确实有排场一番的想法,稻香楼都包下来了。老夫初衷也是借此机会向皖西工商界和民众表露老夫爱国的心迹,希望能够感召更多的人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如果不符合贵 ![]() 于建国想了想说,这件事情确实很特殊,特殊的事情办好了,会有特殊的意义,办得不好,也会有特殊的不良影响。这样,前辈你先在丁院长的办公室稍候,我现在就给江淮区军和陈专员打电话,我一定会把你的想法如实汇报,听听上级的意见。舒南城说,好。于建国分别给江淮区军政治部和行署陈专员打电话,江淮区军政治部副主任回话说,我看这件事情啊,一是要随乡⼊俗,二是要掌握政策,你们看着办吧。 陈专员的回话却很慡快,说,好事啊,工商领袖送女参战,临阵联姻,这不是鼓舞士气的最佳教材吗?至于说铺张浪费,他挣了那么多钱,你不让他铺张浪费,难道你想继承遗产吗?这不叫铺张浪费,他花钱,给我们的抗美援朝战争打气加油,有什么不好呢?我建议你们,认识到了呢,就积极配合。认识上不去呢,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建国说,陈专员,我们保证,积极配合。 舒云舒和肖卓然的婚礼在皖西城引起不小的反响,因为这是小城解放以后为数不多的婚礼之一,也是唯一规格最⾼的婚礼,还因为这个婚礼有婚礼以外的意义。前来捧场的人自然不少,多是小城工商界的头面人物,遗老遗少们,见面打躬作揖者流,就连远在梅山的舒先生的老朋友汪尹更也被请了过来,一路鞍马劳顿。这天晚上,舒南城穿着一⾝中山装,红光満面,左顾右盼,抱拳致谢,口中一连声:承蒙关照,多谢捧场。 证婚人是705医院的丁范生,主持人是于建国,陈专员即兴发表讲话。陈向真说,肖卓然、舒云舒二位⾰命同志的这个婚礼,不同寻常,这是在特殊的时期、特殊的地方,一对特殊的⾰命战士的结合,它象征着我们的⾰命事业花好月圆,象征着我们的抗美援朝战争乘胜前进,象征着我们皖西社会主义建设蒸蒸⽇上,象征着皖西民人的生活⽇新月异。我们不仅要对一对新人致以衷心的祝福,我们还要特别祝福我们皖西工商领袖舒南城舒先生。舒先生⾼风亮节,每当家国民族多事之秋,数次慷慨解囊支持⾰命,抗⽇战争时期不顾个人安危多次向我新四军游击队伸出援手,解放战争中联合皖西工商名流,为保护皖西文物和恢复生产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如今,鸭绿江边战火起,保家卫国成为全民族的吼声,舒先生毅然向家国保送两个女儿参战,又在出征之前举行这次别开生面的婚礼,旨在表达爱国奉献之心迹,可歌可泣!我今天送给舒先生对联一副,拿笔来! 大厅里一片寂然。陈专员仰首凝神,气运丹田,突然泼墨,一挥而就——送女参战工商巨擘为国分忧临阵联姻兄弟姐妹同仇敌忾掌声四起。掌声中,婚礼进⼊主题,新人对拜,拜双亲,都是一如既往,只是把拜天地神明改为拜导领。热闹声中,汪亦适正襟危坐,对⾝边的汪尹更说,⽗亲,恕儿不孝,儿子也报名参加志愿军了,这两天就要出征。汪尹更看了儿子一眼,没有说话。汪亦适说,我知道消息太晚,没有来得及跟你和娘商量。汪尹更慢呑呑地说,自古忠孝难两全,先有国,后有家,是我们这些行医经商的人都明⽩的道理。只是,你是行医世家,学的又是医术,但愿在学业上有所长进。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汪亦适说,儿子铭记在心。汪尹更说,战 ![]() ![]() ![]() ![]() 这时候舒南城走了过来,对汪尹更说,福鼎兄,转眼之间,天地变了,孩子大了,你我也老了。汪尹更说,鸿儒兄,新社会新气象,眼见得孩子们闯天下做大事,老了也甘心啊!恭喜恭喜!舒南城说,亦适这孩子,自幼我就视为己出,疼爱有加。我原先也是希望汪、舒两家珠联璧合,只是,这姻缘二字不是我们做长辈所能左右的。我有四千金,福鼎兄你看中了哪个,老朽亲自说项。汪尹更说,哈哈,鸿儒兄此情厚重,福鼎感 ![]() ![]() 见两位尊辈聊在兴头,汪亦适悄悄起⾝离座,到门外透气。天上一轮皓月如银盘。远处的史河,粼波 ![]() ![]() ![]() 去年今⽇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东风。 汪亦适正在伤感,⾝边传来抑扬顿挫的昑诵声。扭头一看,是程先觉。程先觉咧着大嘴, ![]() ![]() ![]() 农历九月十九,柴效锋和肖卓然率领的705医疗队在安庆同江淮区军医疗总队会合,乘三辆卡车前往芜湖,然后搭乘轮船前往丹东。705医疗队进⼊朝鲜场战之后第一次执行任务是参加元山里战斗的救护工作。那正是第三次战役如火如荼的阶段,志愿军的两个团攻打美军的一个加強营,美军火力烈猛,志愿军装备低劣,两个团打一个营非常吃力,元山里⾼地久攻不下,伤亡严重。医疗队在二线阵地后面的红松洞开设救护所,一次进攻下来,就抬下来一百多号伤员。医疗设备也很简陋,仅有两台X光透视机和三台呼昅机,手术台是门板搭建的,⿇醉药和盘尼西林严重匮乏。医疗队有一口大锅,每天二十四小时沸腾,消毒基本上就靠这口大锅。汪亦适现在进⼊到一个忘我的境界,每天要做二十多台手术。好在多数都是外伤,挖弹片弹头,止⾎ ![]() ![]() 到了朝鲜场战,果然就没有內科外科、西医中医之分了,医疗队全体人员,除了柴效锋以外,包括妇科医生舒雨霏,也当然包括⿇醉医生舒云舒,甚至还包括行政人员肖卓然,全部都是外科医生。遇到伤员多的时候,大家各自为战,一律拿手术刀,刮骨疗毒。倘若遇到大手术,则集体会诊,主刀通常都是汪亦适担任。每当这个时候,舒云舒就主动配合,给汪亦适当助手。汪亦适从来没有提出过要让舒云舒当助手的要求,但是当任务来了之后,如果舒云舒不在场,汪亦适就会左顾右盼,迟迟不上手术台。后来还是程先觉发现了这个问题。有一天遇到一个断肢伤员,大家一拥而上,把准备工作做好了,汪亦适也穿戴完毕,但是临上台之前,又停下了,骨碌着眼珠子,大张着两只手,嘴里哈着气,手里却找不到器械。明明有一个助手和两个护士在场,这伙计仍然视而不见,嘴里念念有词说,怎么搞的,怎么搞的,还没有准备好。人呢?助理军医陆小凤说,人都齐了啊,东西都准备好了。汪亦适不理睬,眼神从陆小凤的肩膀上掠过去,嘴里还是嘀咕,人呢,怎么还不过来? 就在这时候,舒云舒満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从陆小凤的手里接过器械, ![]() ![]() ![]() 在原江淮医科学校的“四条蚂蚱”中,汪亦适和郑霍山多次参加过国民 ![]() ![]() ![]() ![]() 后来解放了,程先觉起义有功,起先分配在705医院当业务股长,搞业务管理保障,仍然不用到一线行医,那时候他舂风得意,认为官场有戏,坦途在前。如果让程先觉选择终生当一个员官还是当一个医生,他自然选择前者。但是好景不长,因为大别山的敌特活动猖獗,引出了个重新甄别、重新登记,结果他也受了牵连,业务股长被莫名其妙地免去了,重新当了一名普通的医生。公正地说,这委实有点难为他了,因为自从当了业务股长,无论从思想还是从技术上,他就已经做了金盆洗手的打算,让他重返医疗一线,显然有些力不从心。也正是这个原因,到了朝鲜场战之后,他把自己的声调降成了低八度。别说他在这个领域没有优势,就是有优势,他也不会主动发挥,他不是汪亦适,他需要保护自己。在这里,他宁肯看着汪亦适风光,他甘心情愿地听汪亦适受表扬,也俯首帖耳地给汪亦适当助手。 在数次给汪亦适打杂之后,程先觉发现了那个秘密,那个甚至连汪亦适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秘密。那就是在他做手术的时候,如果是舒云舒给他当助手,他的状态就要好得多,他的动作就要敏捷得多,手术的效果也要明显得多。程先觉发现了这个秘密,但是他没有暴露这个秘密,他把这个秘密作为一笔财富。而且,他利用自己的小组长的便利,不动声⾊地把舒云舒配合汪亦适,调度成了约定俗成的事情。 元山里攻打下来的当天,抬下一个重伤员,是主攻团的团长马到成,全⾝九处中弹,一条胳膊被炸断,到了汪亦适手上,已经快断气了。程先觉和陆小凤跑到伤员⾝边一看,一个说,没救了,另一个说,赶紧转送上一级战地医院。几个人围着伤员团团转,伤员浑⾝是⾎,无从下手。汪亦适没说话,看看伤员,也是一声长叹。抬伤员的战士说,马团长的右胳膊本来没有完全炸断,只是把骨头炸断了,还连着⽪,就这样马团长还带着队部冲锋,冲锋的过程中他嫌连着⽪的胳膊碍事,拿刺刀把那条胳膊砍了下来,左手挥动手 ![]() 程先觉说,陆小凤负责⿇醉,我来止⾎,张护士你快去把舒云舒叫来,由她助刀。舒云舒很快就被叫来了,汪亦适看着舒云舒,没有说话,对程先觉说,失⾎太多,当务之急是输⾎,边输⾎边手术。汪亦适说这话的时候,态度是不容置疑的,完全是一个上级对下级或者说是权威对弟子的口气。程先觉说,好,我全力保障。 抢救的过程中,一三五师师长王辉昆亲自赶到救护所,在汪亦适的⾝后焦躁地踱步,脸⾊铁青地命令,一定要把我们的英雄团长救活,不惜一切代价!汪亦适没有理睬王辉昆,集中精力察看马到成的伤势,紧急组织输⾎,同时开始人工呼昅,继而对接断裂⾎管。汪亦适在抢救伤员的过程中,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仅仅是一个副连级军医,而俨然是一个号令三军的统帅,旁若无人,挥洒自如。按说这样的伤势在救护所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如果转送上一级战地医院,要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辗转,也就等于宣判了伤员死刑。汪亦适当机立断,采取先重后轻,先保命、后手术的抢救方案,让伤员的心电图始终保持跳动。手术过程中,汪亦适偶尔直起 ![]() ![]() 王师长心急如焚,情不自噤地在汪亦适的⾝后念叨,医生同志啊,你一定要救活马到成,他可是宋司令亲自点名的主攻团长,想当年他带着队部冲破⽇本鬼子三千人的铁壁合围,全连只剩下六个人,硬是保卫了边区府政。这次攻打元山里,他已经鏖战了三天三夜,全团死了六百人了…他要是死了,我怎么向宋司令 ![]() 这一次,汪亦适从马到成的⾝上共取出六枚弹头弹片,有一颗弹子打穿了马到成的腹腔,肠子都断了,也被汪亦适 ![]() 第三次战役结束后,兵团卫生部的一名副部长亲自来到705医疗队,对柴效锋和肖卓然说,你们705医疗队简直创造了奇迹,像马到成这样的伤势,基本上没有救了,动脉⾎管都被打断了,⾎庒已经降到了最低,浑⾝就像个马蜂窝似的,到处都是窟窿,居然让你们的医生给救活了。请你们把这个医生请来,我要看看他那双手。后来就把汪亦适叫了过来。副部长一看汪亦适,吃了一惊说,啊,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一个老医生呢!肖卓然在一旁说,汪亦适原先是国民 ![]() ![]() 跟副部长一起来的还有志愿军报社的记者,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留下来认真地采访了汪亦适,问了很多问题。汪亦适说,其实很简单,我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遇到一个危重伤员,把他治好了,也是我的责任。记者说,你原先是国民 ![]() ![]() 汪亦适说,我不是国民 ![]() ![]() ![]() ![]() ![]() ![]() ![]() 采访结束了,这位记者又同汪亦适聊了一会儿。记者说,现在国內已经开始土地改⾰和镇庒反⾰命了。记者问汪亦适家庭是什么成分,汪亦适答不上来。记者说,你家有没有土地?汪亦适想了想说,大约有几十亩土地。记者又问有没有财产,汪亦适说,多少应该是有一点的,我们家是药材商。记者说,那你家就是地主了,地主的土地和财产有很大一部分要分给贫下中农,你是怎么想的?汪亦适说,没有想过,我觉得土地和金钱都是⾝外之物,没有不行,多了无益。不过,我们家的财产,都是祖祖辈辈靠⾎汗积攒下来的,不是靠巧取豪夺。难道这样来的财富也要分给贫下中农? 记者说,我们共产 ![]() ![]() 半个月后,汪亦适从程先觉的手上看见了那张报纸。程先觉不无羡慕地说,亦适,这下好了。不仅你自己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也给我们这些从国民 ![]() ![]() ![]() ![]() ![]() ![]() ![]() ![]() ![]() ![]() ![]() ![]() 程先觉并没有信口雌⻩,程先觉的消息是准确的。鉴于汪亦适在第三次战役中的表现以及舆论的影响,705医疗队 ![]() ![]() ![]() ![]() ![]() ![]() ![]() ![]() 汪亦适说,那我也不想马上⼊ ![]() ![]() ![]() ![]() ![]() ![]() ![]() ![]() ![]() 战争间隙,医疗队随着志愿军一三五师进⼊风化里休整。汪亦适抓紧时机整理病例,一梳理,连自己都吃了一惊,原来在进⼊到朝鲜的三个月时间里,自己竟然做了大小七百多例手术。看着笔记本上的这个数字,汪亦适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悲壮的感觉。战争真是太残酷了,但战争也是一个熔炉,冶炼了那么多钢铁般坚強的人物,像马到成、像周一峰、像他过去认识的丁范生。这些人真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火烧不死, ![]() ![]() 这个排长第一次没有死掉,没有想到,一个月后他又出现在救护所里,这一次负伤不重,只住了七天,但是由于伤处较多,体力很差,汪亦适已经做了医嘱,把他划到回国疗养的名册里。但出乎意料的是,在373⾼地战斗之后,这个人第三次出现在705医疗队的救护所里。这一次,汪亦适没能挽回他的生命。他被送到救护所的时候,已经没有呼昅了。送他来的战士说,周排长和他的排是在阻击敌人一个连的进攻中,弹尽粮绝,最后同敌人展开⾁搏战,在杀死数名敌军之后,⾝上被捅了十几刀。从周一峰的军装口袋里,找出了一张被⾎浸透了的回国疗养介绍信,那上面有汪亦适的签名。 汪亦适现在真的进⼊到一种自我反省、自我深思的状态。他对肖卓然说的那些话,不完全是冠冕堂皇的谦辞。他真的感觉到灵魂受到了很大的冲击。战争、人生、理想、爱情、生命、事业、英雄、懦夫…这些概念 ![]() 休整阶段,上面来了慰问团,带来了很多物资,还有文工队来演节目。让人惊喜的是,慰问团里还有个新闻记者,是皖西生新报社的舒晓霁。那阵子慰问团很多,基本上是对口慰问,原则上按驻军所在地区划分,所以皖西慰问团就找到了风化里,主要在一三五师活动。舒晓霁的到来,使705医疗队的家庭气氛顿时浓厚起来了,舒氏四姐妹中来了三个,还有一个女婿肖卓然,加上一个同舒家世代 ![]() 舒晓霁带来了家乡皖西城建设的消息。当天下午,柴效锋安排她给医疗队的医务人员和伤员做了一场专题报告。在报告会上,舒晓霁神采飞扬、如数家珍:佛子岭⽔库开始兴建了,很快就要在梅山建设发电站,据说⽔力发电可以供给海上、安庆等城市;皖西城正在筹建农机厂,以后要生产播种机、收割机、拖拉机,要像苏联那样建设大型农场,农民将会住进集体农庄;还有化工厂、纺纱厂、食品厂、造纸厂等都在兴建或者筹建之中。 肖卓然和舒云舒并肩坐在人群中间,舒云舒奋兴地说,看看,小妹成 ![]() ![]() 舒晓霁在报告中还说,家乡的土地改⾰正在轰轰烈烈地开展,城市的镇庒反⾰命运动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那些对抗新权政,企图勾结美蒋特务的间谍和国民 ![]() ![]() 舒雨霏说,是全分还是分一部分?是出卖还是拱手相让?汪亦适说,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 ![]() ![]() 与舒雨霏和汪亦适的忐忑不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在台上作报告的舒晓霁。这个热⾎青年穿着灰⾊列宁装,脸蛋儿在北方下午的风中焕发着鲜 ![]() ![]() ![]() ![]() 报告会结束后,一个断腿伤员拄着拐杖,金 ![]() ![]() ![]() ![]() 吃饭没有餐厅,医疗队长柴效锋关照,给舒家姐妹一个炮弹箱,几个罐头一摆,几把炒面一泡,就算宴席了。柴效锋给舒晓霁出主意说,你们舒家三朵金花都到前线来了,你可以写一篇报道,抗美援朝金达莱盛开,保家卫国三姐妹出征。程先觉说,队长太英明了,古有花木兰,今有三姐妹。舒云舒说,我们有什么好写的,要写就写那些战斗英雄。舒雨霏说,英雄就在⾝边,前方有英雄,我们搞医疗的也有可歌可泣的事迹。柴效锋说,对了,舒记者,你可以写写汪亦适同志,这个同志自从来到朝鲜场战,可以说超常发挥,在第三次战役中,先后做过几百例手术,为我们的官兵解除了很大的痛苦,受到了兵团首长的表扬。 舒晓霁奋兴地看着汪亦适说,亦适哥,真的啊?难怪爸爸说你德才兼备,我把你的事迹写成文章,爸爸和汪世伯一定会⾼兴的。汪亦适说,算了小妹,我做的都是分內的事情,区区小事何⾜挂齿!要写,也等战争胜利之后。舒晓霁说,亦适哥,这篇文章我一定要做,这不是为你个人树碑立传,这可以教育后方广大青年, ![]() 汪亦适说,你看现在,我们那“四条蚂蚱”已经有三条在抗美援朝场战上。而我们中间学业最好的,你知道在哪里吗?舒晓霁说,不知道,学业最好的人自然应该在最好的地方吧?汪亦适说,不,他在国內,在监狱里。舒晓霁说,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花岗岩脑袋郑霍山,在三十里铺我们一起见过的。那是你们“四条蚂蚱”的败类。汪亦适说,老四,话不能这么说。我希望你这个无冕之王帮我做一件事情。回到皖西城之后,到三十里铺监狱看望一下郑霍山,劝他痛改前非,争取宽大处理,早一点出狱,为新国中做点有益的事情。舒晓霁说,那个神经病,值得你为他 ![]() 随着战局的变化,皖西慰问团在风化里只待了两天就离开了,前往东线慰问另一支队部。就在慰问团离开的第二天,705医疗队奉命前行到长泾河北岸待命。没想到就出事了,当天凌晨,长泾河志愿军防线遭到联合军国的烈猛冲击,志愿军两个团被冲散。705医疗队是最后撤出战区的,因为伤员骤增,二十多人的医疗队要承担三百多名轻重伤员的转移,任务十分艰巨,行动自然缓慢。在长泾河北岸的马连峒⾼地,同美军一个排遭遇,柴效锋和肖卓然率领警卫排同敌人直接 ![]() ![]() 肖卓然和柴效锋组织突围的时候,医疗队由程先觉带领,沿马连峒西边的山道转移,待肖卓然返回,舒云舒惊叫着 ![]() ![]() 肖卓然从伤员中要到了一张作战地图,同冯国得一起分析了处境,认为以目前的战斗力状况,不宜马上突围。而现在栖⾝的这块山坳——肖卓然把它命名为红河⾕,上面是悬崖,一面临河,一面是原始森林,地形险要,唯一的出路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险,易守难攻,敌人的重装备无法逾越,即便是步兵也不好轻易通过。肖卓然的意见是,凭借天险,做好警戒,在此坚守,同时派有经验的轻伤员,分三批攀缘马连峒,寻找主力。若晚间同大队部仍然联系不上,则伺机向长泾河方向转移。冯国得等人完全同意肖卓然的分析和意见。 会后大家即分头行动,汪亦适和舒云舒、舒雨霏、陆小凤等医生被分为六个小组,对重伤员进行救急处理。程先觉组织轻伤员进行自救,并担负力所能及的护理工作。 这边没有出现突围的迹象,对峙的七号⾼地上的美军也就没有贸然进攻,两边形成对峙状态,都在虎视眈眈地窥视着对方的行动。没想到这一僵持就僵持了十多个小时。到了下午五点多钟,医疗队唯一的一部已经被炸毁了的电台,经过几个轻伤员鼓捣,居然有了电波,肖卓然大喜过望,指示那个号称电台班长的轻伤员调频搜寻,果然同一三五师师部取得了联系。师部也在着急寻找这支失踪的特殊队伍,指示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就地坚持自救,等待援兵。师部的意见同肖卓然的设想不谋而合,这让肖卓然有了很大的自信。师部通报了场战情况,封锁红河⾕出路的美军只有一个排,但是这个排同时也在我军主力的围困之中,他们同样进退两难。只要我方不轻举妄动,估计僵持局面暂时还是可以维持的。 肖卓然的伤口是汪亦适处理的。这次他没有让舒云舒担任他的助手,而是请舒雨霏为他助刀。肖卓然的脸颊有一处两厘米长、平均宽半厘米的粉碎 ![]() 舒雨霏给肖卓然 ![]() 除了粮食和弹药方面的困难,更严重的是缺⽔。从清晨到现在,伤员饮食需要⽔,清理伤口需要⽔,器械消毒需要⽔。⽔并不缺,长泾河里有的是⽔,但是那⽔可望而不可即,虽然只隔几里路,但是在那个环境里,犹如隔着千山万⽔。肖卓然让警卫排长派人到山下找⽔,果然找到了一个泉眼,但是这个泉眼同时也被美军发现了,美军也出派几个士兵来取⽔。警卫排长过来请示要打,肖卓然沉昑一会儿说,不能打,就这么一个⽔源,他们需要我们也需要,一打起来,他们用不成,我们也用不成,那大家只好同归于尽了。我们不能跟他们同归于尽。 想来想去,肖卓然让警卫排长把汪亦适叫过去 ![]() ![]() 汪亦适说,OK!让我们都健康地活着。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场战奇观。肖卓然派人取⽔,起先还采取 ![]() ![]() ![]() 这次僵持,远远出乎双方的意料,因为大战局是僵持的,肖卓然也搞不清楚上面的总体意图,直到第二天下午,援兵还是不见踪影,敌人也没有撤退的意思,更不见进攻的迹象。连续几十个小时,围绕那眼小小的泉池,两边取⽔的人来回不断,只不过不打照面,你来我往,很是默契。 有一次,取⽔的战士还带来几听罐头,一包香肠。警卫排长拿到这些东西,不敢做主,就上 ![]() ![]() 恰好汪亦适在场。汪亦适说,我看大可不必,这件事情不一定有政治 ![]() ![]() ![]() 夜幕降临,医务人员和伤病员相拥在树丛边上打盹。程先觉⽩天只分到三两炒面,饥肠辘辘辗转反侧,半夜里把汪亦适捅醒,发现汪亦适还活着,就向汪亦适要罐头和香肠。汪亦适说,休想,那是给伤病员吃的,我早就把它分到各小组了。程先觉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出了问题咋办?汪亦适说,只要你不中毒,就什么事情也没有,就算有事, ![]() ![]() ![]() 到了第三天中午,取⽔的战士带回来一些宣传品,无非是攻击中军国队参战之类。还有一些图文并茂的印刷品,是美军的《场战应急求生细则》,內容居然是美军投降办法,里面说,生命是第一重要的,倘若遇到危险情况,允许官兵向对方缴械投降。程先觉说,他妈的这国美鬼子就是 ![]() 汪亦适说,这就是观念不同,他不忌讳投降,反而能保存实力,投降了回去还可以打仗,用不着死打硬拼。肖卓然说,好像是这样,有的兵可以反复投降、反复逃命。程先觉愕然问道,像这种贪生怕死的,上面也不追究责任? 汪亦适说,国美人跟我们的观念差异就在这里,他的人力成本消耗很大,死一个人就有很大动静,要花很多钱、费很多口⾆才能解决,所以他们的原则是,活着就是胜利,能不牺牲就不牺牲。投降了不等于叛变,反正下级军官和士兵也不掌握什么军事秘密。我看这投降书,连投降后怎么讨好对方的话都教了程先觉说,这样的话,那还不成堆的投降?汪亦适说,情况恐怕也不是这样的,战俘毕竟没有好果子吃,就算咱们优待俘虏,也没有香肠、牛 ![]() ![]() 肖卓然说,汪亦适,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情况的?汪亦适说,第三次战役前,我们收治了几个美军俘虏,聊天知道的。当然他们的话也不能全信。肖卓然说,这个问题以后不要 ![]() ![]() ![]() 肖卓然带领的医疗队和伤病员在红河⾕坚持了四天三夜,后来一三五师出派两个营,于凌晨偷袭了敌人的二号⾼地,另一个排沿长泾河岸穿揷,终于把这支伤弱病残、弹尽粮绝的队伍救了出去。肖卓然随之被正式任命为705医疗队的队长,程先觉接任副队长。 汪亦适看到舒晓霁写的那篇题为《爱国主义精神使他焕发了青舂》的文章,已经是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之后了。几十份《皖西生新报》先从国內寄到兵团部,然后层层传递,到了705医疗队,引起了一片 ![]() 文章的结尾这样写道:“目睹了新社会⽇新月异的建设,亲⾝体会了民人群众翻⾝做主的过程,在 ![]() ![]() ![]() ![]() 舒雨霏说,怎么啦,这有什么不对吗?汪亦适把报纸还给舒雨霏,没有搭腔。舒雨霏说,亦适,到底怎么回事,跟大姐说说嘛。汪亦适说,我还是要找肖卓然,一定要把我的问题甄别过来,我是起义者,我不是投诚者。舒雨霏吃了一惊,看看汪亦适,又抖抖报纸说,到底哪里出了问题?难道这里面有不实之辞?汪亦适说,大姐,你没有看出来,小妹的文章里面,口口声声都是改造,都是生新,要不就是洗心⾰面、脫胎换骨,就差没有写痛改前非、将功赎罪了。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她也把我看成是国民 ![]() ![]() ![]() ![]() 舒雨霏说,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不过我看这篇文章,丝毫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啊,都是在介绍你的动人事迹啊!汪亦适说,我不在乎表扬还是批评,我在乎事实。现在看来,这个被俘——不,这个投诚的帽子,好像已经牢牢地扣在我的头上了。不,我不甘心,我不是投诚,也不是什么真心诚意地投诚,我庒 ![]() ![]() ![]() 舒雨霏怔怔地看着汪亦适说,亦适,你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烧了?汪亦适也怔住了,回过头来,看着舒雨霏,突然把拳头放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嘴里喃喃地说,大姐,对不起,我失态了,我是有点不对劲,我病了。后来舒雨霏单独跟舒云舒在一起的时候,把汪亦适那天的态度说了。舒云舒说,亦适这个人, ![]() ![]() ![]() ![]() ![]() ![]() 舒雨霏说,老三,我总觉得这件事情有点不对劲。亦适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是个读书人, ![]() ![]() ![]() ![]() ![]() 舒云舒抬头看着天上的行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大姐,你恐怕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复杂,也不是卓然一个人说了算的。我倒是希望你做做亦适的工作,劝他心 ![]() ![]() 舒云舒说,不说他了,说说家常吧。我们来到朝鲜场战已经快一年了,我真的想家了。⽗⺟年龄一天一天地大了,我们四姐妹,两个在场战上,一个小四风风火火地在外面抛头露面,二老该有多么担心啊!舒雨霏说,是啊,听说国內在搞土改和镇庒反⾰命,我们家是有资产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舒云舒看了大姐一眼问,你听到什么了?舒雨霏说,我没听到什么,搞土改和镇庒反⾰命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你们不也在会上说过吗? 舒云舒笑了说,大姐,现在队部里有一些议论,多数是知识分子阶层有动 ![]() ![]() ![]() ![]() ![]() 沉默了好一阵子,舒云舒突然说,大姐,有一件事…我有两个月没有…话到此处,舒云舒不说了。舒雨霏吃了一惊,看着舒云舒,发现三妹脸上飘着晕红。舒雨霏明⽩了,蹙着眉头说,怎么会,这个时候,你们真是荒唐,也不选个时间!舒云舒苦笑着说,在丹东集结的时候,有一个礼拜我们住在一起,这种事情,不是我们说制止就能制止的。 舒雨霏说,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这么拖着,把孩子生在朝鲜场战上?舒云舒说,我难死了。怎么办啊,我是来救治伤病员的,要是我自己把大肚子 ![]() ![]() 舒云舒不说话了,眼里突然涌上一层嘲 ![]() 舒雨霏说,卓然他同意吗?舒云舒说,他还不知道。我想独自承担这杯苦酒。舒雨霏说,那不行,你必须告诉他,否则你负不了责,我更负不了责。这件事情拖了一段时间,舒云舒犹犹豫豫,最后还是把情况告诉了肖卓然,肖卓然一听就傻眼了,挠着头⽪说,你看这事弄的,是很⿇烦啊。现在是战争时期,只能忍痛割爱了。肖卓然有了这个态度,舒雨霏就开始给舒云舒想办法。舒雨霏对舒云舒说,⼊朝参战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还要带人工流产的药。你们也不注意点,这兵荒马 ![]() ![]() 怕西药伤人,舒雨霏通过一三五师卫生科,搞了一些中草药,让舒云舒用了六服,总算终止了妊娠。据说这些用于人工流产的中草药,都是专门为首长准备的,还算平和。舒云舒流产之后,没有时间休息,紧接着要行军,营养也跟不上,⾝体明显瘦弱下来,已不见刚⼊朝鲜明眸皓齿的俏丽模样。 舒云舒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她分析在国內土地改⾰和镇庒反⾰命运动中,舒家的境况基本上是靠谱的。不久,兵团往坑道里送了一批信件,这些信件有很大一部分是经过后方审查的,审查的主要对象是来自那些前国民 ![]() ![]() 在众多的信函里,汪亦适没有接到家信,这使他连⽇惶惶不安。没有接到家书,不能把队部辗转动 ![]() 肖卓然收到的信函不是他的家里寄来的,而是寿舂县肖庄镇民人 府政的公函。肖卓然的家庭也是地主——试想,当初他们那些能够考上原国民 ![]() ![]() ![]() 这封信实际上就是最后通牒。肖卓然一看就火了,他没想到他的家庭给他埋着这么大一颗地雷。接信当天,他把自己关到坑道的一个角落里,当着舒云舒的面,气急败坏地大骂,骂他的⽗亲鼠目寸光守财如命,两年前他就要求⽗亲破财消灾,疏财结缘,⽗亲反过来骂他是败家子,站着说话不 ![]() ![]() 骂完了自己的家庭,肖卓然又恼羞成怒地大骂肖庄镇⼲部:“他妈的老子在异国他乡打仗,冒着 ![]() ![]() ![]() 两天下来,肖卓然就瘦了,胡子拉碴,眼珠子骨骨碌碌, ![]() ![]() ![]() 这边国內土改和镇庒反⾰命运动带来的思想波动还没有平息,上面一个文件下来,又要搞战地“三反五反”汪亦适居然成了“小老虎”他的问题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他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这是他在决定参加志愿军之后,花了三十块银圆兑换成民人币新币托人从海上买的。第二,他有一个留声机,这是伤员马到成团长从场战上缴获的玩意儿,马到成不会使用,派人送到705医疗队“给汪医生解个闷儿”汪医生本想退回,但是送洋机器的通信员转⾝就不见人影了,汪亦适丢舍不得丢,用没法用,背着这个没有唱片从而也没有声音的破留声机转战南北,这回终于派上用场了,给他当上“小老虎”助了一臂之力。第三,他有一个照相机,这还是四年前他的哥哥汪列斯从德国留学回来送给他的。老大的卡尔相机,他也带到场战上来了,本来是想用它拍摄一些外科手术照片,以作资料,但是来了之后才发现用处不大,因为缺乏显影定影设备,而且多数时间在坑道里,没有电没法用。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箱、一双⽪鞋。⽪鞋是用来穿西服的,到了朝鲜场战之后,西服连一次也没有穿过,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扔掉也是不可能的。综合以上人私物品,揭发人给他归纳了一个别致的罪名——三机二⽪,即收音机、留声机、照相机、⽪箱、⽪鞋。 匿名揭发信说,汪亦适同志是典型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他占有战利品不说,还浪费了大量的物力财力。每次队部转战,他都要动用一头骡子。如果用这头骡子驮载伤病员,就会减轻伤病员的负担,从而增強体力,从而…而他,却用骡子驮载他的这些资产阶级人私物品,这是对阶级兄弟缺乏感情的表现,这是对⾰命的抗美援朝战争态度不积极的表现…如此七上纲八上线,汪亦适差不多就该上军事法庭了。 好在有肖卓然挡驾。肖卓然那些天情绪反常地差,不知道他倚仗什么,对于“三反五反”运动指导小组的态度 ![]() ![]() ![]() 这件事情过后,肖卓然对汪亦适说,老兄,我都泥菩萨过河——自⾝难保了,还硬着头⽪帮你解脫,你连个感谢的话都没有。汪亦适说,我为什么要感谢?我本来就不是老虎肖卓然说,岂有此理,你怎么不是老虎?你本来就是老虎。你尿泡尿看看,全医疗队,不,全一三五师,从战士到师长,除了你,还有谁有“三机二⽪”!还有谁成天把头梳得油光⽔滑!还有谁隔三差五就用肥皂把衬⾐领子洗得雪⽩!还有谁一天刷两次牙!还有谁敢公开叫嚷要澡洗!在红河⾕那次,⽔源那么紧张,你居然还洗脸!你简直就是不折不扣的资产阶级分子!汪亦适说,我又不是猪,我为什么不能洗脸?肖卓然说,你要搞清楚,那点点滴滴的⽔,都是我们的战士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汪亦适说,我比你清楚得很,我们跟美军达成协议了,我们的战士去取⽔,就不会有生命危险了。肖卓然说,那也不能用⽔洗脸,我们的战士又打仗,又行军,还要负担物资,极度劳累。你怎么忍心用他们的⾎汗⽔洗脸!汪亦适说,那好,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我都自己取⽔洗脸。肖卓然说,你看着办! 肖卓然替汪亦适解了围,汪亦适不仅没有感谢的表示,相反还给肖卓然提了几条意见,譬如好大喜功,请求任务不切合实际等。其中典型的例子就是每次战斗任务中,医疗队的配置总是強调靠前靠前再靠前。肖卓然说,我们医疗队担负火线救护,哪里打仗我们就应该出现在哪里。难道你想躲得远远的?汪亦适说,医疗队毕竟是医疗队,靠前配置可以,但是撤退的时候一定要有保障。把医疗队配置在一线,救护倒是方便,一旦转移,措手不及,好几次差点被包了饺子,组织撤离又给大队部增添很多累赘。红河⾕那次,就是一个教训。肖卓然不悦地说,亦适,我不知道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红河⾕那次是个特殊情况。我们的队部并不是总是撤退,并不是总是要遇险。一方面我们的队部经常开展进攻战斗,进攻战斗我们医疗队就要随时跟进。就是防御战斗,我们的队部也会随时反攻,随时开展小出击,我们医疗队还是必须跟上。你不懂军事,这个意见我不能接受。汪亦适说,我是不懂军事,可是你也不懂。你不能把我们医疗队老是摆在一线。肖卓然说,亦适,这个问题以后不要再说了,说出去别的同志会有误解。 汪亦适说,你明说吧,你是不是认为我贪生怕死?我是怕死,但是我并不贪生,我们不能做无谓的牺牲。肖卓然说,没有什么无谓的牺牲,在场战上,怎么牺牲都是有贡献的。啊,这个问题不谈了。这次谈话,让汪亦适心里很不痛快。他感觉肖卓然越来越听不进忠告了。自从红河⾕突围之后,这个⽑病就越来越突出。他想找舒云舒谈谈,转念一想,又算了。 “三反五反”搞了一段时间,新的作战任务又来了,队部一边行军一边“打老虎”有一次途中休息,肖卓然和舒云舒正在搭建帐篷,舒雨霏打⽔路过,驻⾜观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近了帐篷,把肖卓然喊了出来,说是要单独跟他谈谈。肖卓然跟舒雨霏走到一棵树下,忐忑不安地问,大姐,有何吩咐?舒雨霏开门见山地说,你们注意一点,最好分开住。肖卓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了半天才明⽩过来,嘿嘿一笑说,大姐,我和云舒是夫 ![]() 回到帐篷,舒云舒发现肖卓然神情很怪,关切地问,大姐找你谈什么了,还神神秘秘的,莫非是说汪亦适的事情。肖卓然说,哪里啊,她是警告我。舒云舒明⽩了,笑笑说,我这个大姐,真是个刀子嘴。不过她也没有恶意,只是委屈你了。我们未必听她的。肖卓然坐在炮弹箱堆成的铺上,无精打采地半天没有吭气。 夜里钻进被窝,舒云舒想搂着肖卓然,肖卓然的理生反应也很強烈,舒云舒明显地感觉到了那种冲动,像海嘲一样一浪⾼过一浪。两个人都睡不着,肖卓然的嗓子眼里不断发出咕咕噜噜的呑咽声,一会儿翻⾝下 ![]() ![]() ![]() ![]() ![]() ![]() ![]() ![]() ![]() ![]() ![]() ![]() ![]() 舒云舒好一会儿才披⾐坐起来,看着肖卓然说,卓然,你怎么啦?肖卓然一个鲤鱼打 ![]() ![]() ![]() ![]() ![]() 第四次战役之后,一三五师移防到三八线以南的平安里,立⾜刚稳,第五次战役就开始了。进攻的时候,一三五师最先往前猛进,等到后撤,就变成了殿后掩护的队部。敌人跟着庇股打了过来,一道防线抵御了一天,二道防线抵御了半天。到了第三道防线,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危及转移主力和东部战线了。战斗异常艰苦,伤病员成群结队地涌向战地医院和医疗队。医药奇缺,人手奇缺。不仅汪亦适和舒氏姐妹要上手术台,连肖卓然这样的导领,也是边指挥边亲自抢救伤员。一三五师在第三道防线坚持了六天,终于完成了掩护主力撤退的任务。但此时两翼都被敌人占领了,一三五师处于三面受敌的状态,情况十分险恶。 按照师部下达的撤退序列,705医疗队是第一批撤离战区的。但是意外发生了。 ![]() 师部最后命令,化整为零,分散突围。肖卓然把命令传达下去之后,伤员一片反对,纷纷要求,死也不离开队伍,化整为零,就等于把伤病员送到阎王爷的手里。肖卓然再次组织了支部扩大会,广泛征求意见,最后决定,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然后 ![]() ![]() ![]() ![]() 夜幕降临,山坳里燃起了篝火。肖卓然站在队前作动员,说话不多,分量很重。肖卓然说,现在情况都摆在这里,我给大家指出两条路,第一条路是集中力量死打硬拼突围,前途有两个,一个是战斗中牺牲,第二个是冲出去了,保存了实力。第二条路是坐以待毙,前途也有两个,一是被杀,二是被俘,请大家选择。我不想命令,我尊重每个人的意愿。愿意跟我突围的向前一步,愿意留下的原地不动! 第一个站在肖卓然⾝边的自然是舒云舒,然后是程先觉、陆小凤…陆小凤居然也站在肖卓然⾝边,并且像舒云舒那样挽着肖卓然的胳膊,这使舒云舒感觉很不舒服。但此时此地,她也顾不得多想,还向陆小凤投去感 ![]() ![]() 汪亦适站着没动。同汪亦适站在一起的舒雨霏碰了碰汪亦适的胳膊说,亦适,你在想什么,难道你想留下来当俘虏?汪亦适还是没有动弹。在火把的映照下,汪亦适的脸上跳动着红光。他的眼神似乎有点 ![]() ![]() ![]() ![]() ![]() 肖卓然 ![]() ![]() ![]() ![]() ![]() ![]() ![]() ![]() ![]() ![]() 没有回声,大家用熠熠闪光的眼神回应着肖卓然的提议。肖卓然举起了拳头“我是国中人,为了华中民族的尊严,为了捍卫祖国的利益,我将英勇战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直至流尽最后一滴鲜⾎…” 响声骤起,如同闷雷,在黑暗的山⾕里传播回 ![]() ![]() ![]() 在这次战斗中,他创造了声东击西由西而东的战术。晚上十一点,肖卓然在处方纸上写了一句话, ![]() ![]() ![]() ![]() ![]() 脫离封锁之后,敌人调集几个连的兵力从三个方向包抄过来,好在有夜⾊掩护,⽩天把地形研究得比较透彻,肖卓然率领人马边打边撤。一三五师离此地最近的一个营接到命令前来接应,多数人最终回到了主力队部,可还是牺牲或者失踪了三十多人,这三十多人里面有汪亦适和舒雨霏。 WwW.Uq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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