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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四面八方 作者:徐贵祥 | 书号:26223 时间:2020/3/26 字数:343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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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营突围第四天,肖卓然率领705医疗队同主力队部会合了,这时候才知道,就在那次战略转移中,由于情况突变,过于仓促,友邻队部有两个团都被联合军国打散了,有的整营整连地牺牲了。按说,一支火力单薄、行动不便的伤病员队伍,能够在敌人的重兵围困之下脫离险境,保存了百分之六十的生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为此兵团在战略转移的总结表彰大会上,还表扬了705医疗队,给肖卓然记大功一次。但是肖卓然的心理负担依然很重。⾼栗营突围的后期,曾经两次遭到敌人的炮火拦截,一路上三次遇到追兵。殿后的警卫排人员伤亡过半,拿![]() 在⾼栗营突围战斗中,程先觉被指定负责一部分重伤员行动,在敌人的炮火中,这支行动严重迟缓的队伍被打散了。炮袭过后,程先觉按照预先规定的信号联系队伍,却发现⾝边连一个人也没有了。程先觉慌神了,拎着手 ![]() ![]() ![]() ![]() 这时候充斥在他心里最大的情绪就是后悔,他不该到朝鲜场战上来。想当初,当肖卓然跟他说要报名参加志愿军的时候,他的內心是一百个不情愿,但是他没有马上表示退缩。因为那个时候他必须像肖卓然一样义愤填膺、慷慨 ![]() ![]() ![]() ![]() ⾝陷绝境之中,程先觉甚至痛恨肖卓然。都是这个疯子,出了风头出馊主意,一步一步地带着大伙儿走到了战争的深渊,走到了生与死的风口浪尖上,命运之舟已经完全无法驾驭了,是直接驶向死亡的深⾕还是漂泊在仍然深不见底的恐惧之中,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当然,在他对肖卓然的痛恨中,还有一件让他耿耿于怀而又难以启齿的疼痛,那就是舒云舒。他当然知道,无论是作为一个国民 ![]() ![]() 有一次,肖卓然和舒云舒一起搭建帐篷,居然还指挥程先觉给他们搬炮弹箱。那炮弹箱是用来充当 ![]() ![]() ![]() ![]() ![]() ![]() 还有饥饿和寒冷。朝鲜的深夜,露⽔很重。程先觉的军装在突围之前被撕开绑担架了,只穿着一件衬⾐,突围的时候一⾝冷汗,现在经过夜风一吹,硬邦邦的冰凉。他就这样冷飕飕地抱成一团,在灌木丛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终于挨到天亮。林子里有鸟雀鸣叫, ![]() ![]() ![]() ![]() ![]() ![]() ![]() ![]() ![]()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 ![]()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诗歌从舒晓霁的樱桃小嘴里吐出,就如一串亮晶晶、⽔灵灵的葡萄,将他的心滋润了。 回忆往事,程先觉感到他的⾝体正在发生着奇异的变化,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渐渐地注 ![]() ![]() ![]() ![]() ![]() ![]() 重新上路的程先觉,虽然饥肠辘辘疲惫不堪,但是精气神明显地好多了。他首先找到了昨天钻进密林的那条小路,回忆起肖卓然确定的突围方向,然后走走停停往前行进。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还是没有走出密林。正行进间,隐隐约约听见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音,他浑⾝的汗⽑立刻奓了起来。显然,这里还是敌占区。恐惧重新涌上脑门。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了,并且伴随着诡异的脚步声,影影绰绰地看见几个人在斑驳的光影里向这边摸索前进。逐渐走近了,他就听得更清楚了,说话声音有点耳 ![]() ![]() ![]() 那几个人穿着南韩军队的服装。遇上南韩军队,比遇上国美鬼子还要可怕,这是程先觉此刻产生的第一个想法。因为他知道,南韩军队对俘虏比国美鬼子要忍残得多。凡是国中古人能够发明的酷刑,他们都会用,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时候,那几个人也看见他了,一声呼啸,队形霎时展开,全都用上了战术动作,从几个方向向他包抄过来,一边靠近,还一边咋咋呼呼。这几句朝鲜话程先觉勉強能够听得明⽩,放下武器!缴 ![]() ![]() ![]() ![]() ![]() 大约半个世纪——在程先觉的感觉里,这段只有十几秒钟的时间不啻于半个世纪——过去了,对方的搜索圈在不断地缩小。程先觉举着手 ![]() ![]() ![]() 程先觉遭到包抄的时候,汪亦适和舒雨霏离他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就在山的另一面。汪亦适一直紧随着肖卓然指挥的突围队伍前进。冲过一道封锁线之后,肖卓然收拢人员,稍事休整,然后通过电台向一三五师报告伤亡情况。一三五师政治部主任杨体仁告诉肖卓然,我军被打散了,落⼊敌手的人很多,这些人主要是伤员。杨体仁问肖卓然,被打散的有医务人员没有?肖卓然当时回答,还没有发现。再往前转移的时候,汪亦适和舒雨霏在肖卓然的前面,陆小凤在他的⾝后。肖卓然边走边嘀咕,杨主任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担心落⼊敌手的伤病员?如果我们有两个医生跟他们在一起就好了。 汪亦适回过头来说,肖卓然你是什么意思,你是希望我们医务人员也落⼊敌手吗?肖卓然说,亦适你怎么这样想?但是一三五师杨体仁主任问有没有医务人员落⼊敌手,他肯定不是随便问的。考我虑,伤病员落⼊敌手的太多。如果真的有医务人员在里面,对那些受伤的同志也有个照顾。陆小凤说,肖队长,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送到敌人手里啊?肖卓然说,我不想把任何同志送到敌人手里,但是,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我们不能死打硬拼,活着就是胜利,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舒雨霏说,肖卓然,我听你这话,还是希望我们束手就擒。肖卓然说,大姐,你要是这样理解,也未尝不可。我只能跟你这样说,见机行事,保存实力。我们有那么多伤病员落⼊敌手,我们就算全部突围了,也不算胜利。我们医疗队的职责是同伤病员共存亡。陆小凤说,我明⽩肖队长的意思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就放弃反抗,作为医务人员打进敌人內部,去照顾我们的伤病员。是不是这样啊,肖队长?肖卓然说,我不会神机妙算,我不知道前面还会发生什么。我们不能在这里争论了,趁敌人还没有接近,赶快转移。 没想到这次转移,汪亦适和舒雨霏真的成了“打进敌人內部的医务人员”汪亦适之所以掉队,是因为舒雨霏。就在快要突破最后封锁线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舒雨霏不见了,他追到队首向肖卓然报告了,肖卓然那会工夫已经顾不上其他了,正在吆喝大家快速通过。肖卓然对汪亦适说,也许在前面,已经突围出去了。汪亦适分析,舒雨霏的行动不可能那么快,而且舒雨霏始终都跟他在一起,现在人不见了,只能理解为掉队了。陆小凤说,肖队长,舒大姐是不是按照你的指示,打⼊敌人內部了?汪亦适说,陆小凤,你简直反动,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肖卓然说,不管是什么情况,都不能停留,继续前进!汪亦适说,不行,我得留下来再找找,万一大姐掉队了,她一个女同志经验不⾜,⿇烦就大了。肖卓然想了想说,也好,不过你的时间不能太长,十分钟之后在指定位置会合。 汪亦适得令,就没有跟大家一起突围。当时天⾊已经微露晨曦,他分析舒雨霏有可能是在二道口误上了向东的岔路,便一个人回到了二道口。果然,沿着向东的一条小路,他发现了不远处有影影绰绰的人影。仔细听了一会儿动静,判断出这是医疗队的伤病员。汪亦适按照预先规定的暗号,拍了两下巴掌,再拍两下巴掌。那边回了三声巴掌,又回了三声巴掌。汪亦适直起 ![]() 此时天⾊渐亮,林子里腾起啂⽩⾊的氤氲,弥漫着霞光。景⾊是好景⾊,但是大家却没有心思欣赏这清晨的瑰丽。几个人相互搀扶着,跟着汪亦适往前走。 伤病员中有一个人叫王二树,原来是军国三十六师的连长,也是被解放军俘虏的,在三十里铺俘虏学习班里跟汪亦适同过学,后来思想改造过来了,加⼊了解放军,当排长。汪亦适说,老王你打仗有经验,万一遇到敌人,由你指挥抵抗。王二树说,汪医生,这种情况,我再有经验也不行啊,总共只有三条长 ![]() ![]() ![]() ![]() 说着,他往他的 ![]() ![]() ![]() ![]() 走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二道口,汪亦适在前面搜索前进,刚要通过,却发现通道两边人头攒动,似乎有人埋伏。王二树说,这个路口不能走了,返回去。 大家掉转庇股,正要返回, ![]() ![]() ![]() 这时候,有三个伤员面⾊沉重地向王二树靠拢了。还有一个伤员,突然蹲下,号啕大哭说,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回家,我爹还指望我给他传后呢!我不想死啊,我们…舒雨霏厉声喝道,你想⼲什么,难道你想投降?汪亦适说,大姐,算了,人各有志。我们大家靠拢吧!舒雨霏说,要死大家一起死,谁也不能当软骨头!说着,居然从人群里冲出去,把那个蹲在地上发抖的伤员拖了过来。 这时候,美军的包围圈缩得更小了,他们似乎已经发现这几个志愿军弹尽粮绝了,所以也不开 ![]() ![]() 舒雨霏说,最后的幻想。亦适,你真是个书呆子。汪亦适苦笑着说,再也改不了啦。说到这里,眼睛一闭,两行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滚滚落下。攥着舒雨霏的那只手,微微颤抖。舒雨霏感觉到了这一点,也在手上用了力,两只手紧紧地 ![]() ![]() ![]() ![]() 这时候走过来几个美军军官,其中一个上尉、一个少校,还有两个少尉。上尉向少校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少校似乎有点踌躇,上尉于是继续叽里咕噜。汪亦适听明⽩了,上尉说得是,重伤员没法带,就地 ![]() ![]() ![]() ![]() ![]() 汪亦适说,放过女人,我们跟你走。上尉说,异想天开。场战上没有女人,只有敌人。汪亦适说,拿开你们的脏手,不要碰她!上尉说,这个女人漂亮吗,谁有趣兴?美军士兵哈哈大笑,前仰后合。那个一直 ![]() 走在被押解的路上,程先觉也有一丝庆幸。就在敌人包抄的时候,他的本能驱使他僵硬了右手食指,那一 ![]() ![]() ![]()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程先觉的脑子已经清晰了很多,由最终的绝望、恐惧、⿇木而逐步恢复了思维能力。他在暗中观察押解他的南韩士兵,那些人的表情告诉他,他是绝不可能逃脫的,他们的眼睛和 ![]() ![]() 然而,这毕竟是⻩粱一梦。现实的景况是,他被反绑着双手,被南韩士兵推推搡搡地押解着,庇股上还不时挨上几 ![]() ![]() ![]() 还有一点让程先觉犯嘀咕的是,这里分明已是美韩占领区,但是押解他的南韩士兵还是大路不走走小路,有时候还钻丛林,鬼鬼祟祟的。大约走了两个小时,程先觉基本上体无完肤了,脸上、胳膊上、腿上,被荆棘划出许多口子。但是程先觉对于疼痛已经⿇木了,他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思考——生存还是死亡。如果决定了死亡,问题就简单了,只要瞅准机会,纵⾝一跳,跳进万丈悬崖,也就一了百了了。但是,有好几次机会,都被他放弃了,他没有勇气纵⾝一跳。他决定继续活着,他信奉那句国中民间的说法,好死不如赖活着。既然决定继续活着,他就必须思考怎样才能活着,如果能够不失气节、不失尊严地活着,当然求之不得。但这是痴人说梦。已经被俘了,要想活着,首先就有可能丧失气节,至少也要放弃尊严。他手里没有报情,他不掌握战争机密,他唯一能够跟敌人 ![]() ![]() 就这么老鼠一般钻来钻去,饥肠辘辘,头昏眼花,腿软 ![]() 那几个士兵怔住了,年纪稍大的那个长官走近程先觉,看着他的志愿军军装,然后又叫过来一个士兵,像是翻译,翻译对那个长官说,好像真是国中人。长官说,是国中人,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们也没有告诉你我们是朝鲜民人军的游击队,抓捕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难道你本来就打算放弃抵抗,本来就打算投降南韩?程先觉心中暗暗叫苦不迭,申辩说,我也猜测你们可能是民人军的游击队,可是拿不准,我得观察啊,我得试探啊,我得见机行事啊!长官说,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南韩军队的奷细。你说你是志愿军,你为什么不战斗?程先觉说,误会啊误会,这完全是误会!长官看着程先觉,突然笑了,哈哈大笑说,啊,国中 民人志愿军,这真是 ![]() ![]() 自从⾼栗营突围之后,肖卓然就陷⼊到一种莫名的烦躁之中。舒云舒始终和风细雨地安慰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别着急,场战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也许在某一个清晨,也许在某一个夜晚,他们也许会像天外来客那样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但是,肖卓然不这样想,肖卓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一三五师出派的六支小分队秘密进山侦察了十二天,又收容了四批共二十二名伤病员,但是这里面仍然没有汪亦适和舒雨霏。 有一天,肖卓然没头没脑地对舒云舒说,被俘,牺牲,只有这两种可能。你希望是哪一种?舒云舒沉重地说,这两种可能都不是我所希望的。我希望他们还活着,并且没有被俘。肖卓然说,可能吗?他们是人不是神。敌人梳篦式的搜山连续搞了半个多月,他们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他们怎么可能躲得过,怎么可能蔵得住?如果他们还活着,他们要吃饭,要喝⽔,要行动,不可能不被敌人发现。所以说,要么是牺牲了,要么是被俘了。舒云舒说,也许,被朝鲜阿爸基或者阿妈妮救下了,现在正蔵在某个山洞里,阿爸基或者阿妈妮早出晚归给他们送饭。肖卓然说,神话,仍然是神话。你是把国中抗⽇战争的故事搬过来了。⾼栗营一带是敌占区,那里的老百姓不是死于战火,就是被強制迁移了。舒云舒说,也许还有地下游击队嘛。肖卓然不做声了。平心而论,他也希望这样,希望有一支神出鬼没、飞檐走壁的朝鲜民人军的游击队,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发现汪亦适、舒雨霏他们,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转移到某个地方,再然后,直到有一天他们红光満面地出现在705医疗队的驻地。 但是,二十多天过去了,这种美梦一般的现实却一直没有出现。程先觉倒是完整无损地回来了。后来程先觉终于搞清楚了,捕获他的那几个人当真是朝鲜民人军的游击队成员。只不过这个游击队因为一直在山里钻来钻去,不太了解志愿军的情况,再加上语言不通,因此才在相当长的时间內一直把他当做南韩的奷细,当做一个伪装者。搞清楚程先觉的⾝份,北朝鲜的游击队先是把他送到民人军军团部,再送到志愿军兵团部,然后辗转回到了705医疗队。 程先觉的归队,让肖卓然和舒云舒喜忧参半,喜的是一个同志安然无恙,同时也让他们看见了其他同志返还的希望。忧的是,又过去了几天,汪亦适和舒雨霏他们仍然没有消息。如果他们没有遇上民人军游击队,或者被俘,那么生还的可能 ![]() 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肖卓然问程先觉,你最后见到汪亦适和舒雨霏他们是在什么时候?程先觉说,好像是在二道口之前。肖卓然问,这么说,你是过了二道口之后才掉队的了?程先觉说,应该是。肖卓然说,你后来遇到敌人了吗?程先觉信誓旦旦地说,我当然遇到了,我本来不想开 ![]() ![]() 肖卓然说,那你说说,你听到的惨叫是美军的还是韩军的,是加拿大的还是土耳其的?程先觉脸红脖子耝地嚷嚷,你肖卓然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怀疑我的战斗表现?你要是不信,你可以找民人军游击队调查。肖卓然说,他们能给你证明吗?你同敌人英勇战斗的时候,难道他们在场?难道他们袖手旁观见死不救?你说找他们调查,不符合逻辑啊!程先觉顿时语塞。憋了好大一会儿才说,就算他们不能给我证明什么,但是你也不能平⽩无故地怀疑我啊。我既不是叛徒,又不是俘虏,你凭什么怀疑我?肖卓然⽪笑⾁不笑地说,我怀疑了吗?啊,我是怀疑了,我怀疑的不是你,而是逻辑。 程先觉傻傻地看着肖卓然说,肖卓然,你太…太 ![]() ![]() ![]() ![]() 程先觉的噩梦从此开始了。 ⻩埠津战役之后不久,志愿军摸准了敌人的意图,变换了战术。一三五师稳住了阵脚,同联合军国的一个团形成僵持,玩起了坑道游击战,并经常开展小出击活动,积小胜为大胜。美军陆军依仗的空中优势和重磅火力打击渐渐不灵,一三五师则越打越顺手,偷袭战、破袭战渐⼊佳境,炉火纯青。这年秋天,一三五师以积极防御的方针,陆续消耗了当面之敌将近三个营的兵力,受到兵团的通令嘉奖。这段时间,705医疗队的状况也大为改观。肖卓然接受了教训,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问题,确实有好大喜功、急功近利的⽑病。虽然嘴上不承认,但是心里还是很內疚的。将近半年过去了,汪亦适和舒雨霏等人仍杳无音信,这使他常常彻夜不眠。而就在这样芒刺在背的⽇子里,还发生了既糟糕又尴尬的事情——舒云舒再次孕怀了。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肖卓然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搞的,跟你说注意注意,还是怀上了,你是怎么注意的,存心捣 ![]() ![]() ![]() 肖卓然说,他妈的,真是磨折人。难道没有什么办法制止这种事情发生?舒云舒说,怀上就怀上吧,大姐给我弄的药,我还留了一些,上次⾼栗营突围的时候,轻装都没有轻掉。肖卓然看着舒云舒,突然眼圈一红,一把抱过舒云舒说,我他妈的真不是人,我是畜生!我原先认为我是多么⾰命多么坚強,可是我怎么就控制不住呢!要是再流产,要是大姐知道了,不知道该怎么骂我。舒云舒说,骂也不怕,我是多么希望她能够知道,能够面对面地骂我啊!可是她在哪里呢? 一颗眼泪扑簌一声落在肖卓然的手背上,肖卓然搬过舒云舒的脑袋,舒云舒已是泪流満面。肖卓然长叹一声说,云舒,我现在真的知道我的致命弱点了。也许真像他们说的,这都是我好大喜功造成的。我可能真的不配当这个医疗队队长。舒云舒说,你千万别这么想,这都是战争造成的。战争环境里,生离死别家常便饭啊,这怎么能怨你呢!肖卓然说,我有时候真想给上级打个报告,请上级派个医疗队队长来,把我顶出去,到战斗队部当一个连长,哪怕排长也行。我要带着我的队部去打仗,我要带着我的队部重返⾼栗营,踏遍那里的山山⽔⽔,寻找我们的战友,寻找大姐和亦适。舒云舒说,我知道你的情绪,可是这不现实。肖卓然说,也许这个想法能成为现实。难道你不相信我的指挥作战能力吗?舒云舒说,我相信。但是你为什么要去当指挥员呢?你是个医疗队队长啊! 又是冬天了。汪亦适戴着大口罩,穿着一⾝美式手术服,站在克拉克西的⾝后,看着这位美军少校军医在患者的 ![]() ![]() ![]() ![]() ![]() ![]() 克拉克西说,密司特汪,你知道这个倒霉的家伙早餐是什么吗?汪亦适说,牛 ![]() ![]() ![]() ![]() 克拉克西就是汪亦适和舒雨霏等人被俘的时候在场的那个美军少校。他是个外科医生,那天由哈达姆上尉率领小分队护送前往美军维丽基地任职,恰好在路上与汪亦适等人狭路相逢。以后克拉克西曾经同汪亦适说,你是上帝赐给我的礼物,在那天上午,我的心情糟糕透了,我可不想去什么活见鬼的维丽基地,我不想给那些脏乎乎的士兵做手术。我的 ![]() ![]() 那天,克拉克西的心情确实不好。在美军后方基地,他还同基地分管医疗勤务的马德森上校吵架,他说他发誓要报复“那些不会打仗而又自以为是随便延长别人服役期的⽩痴”“但愿中军国队的弹子能够打进你的脑袋,那样我就可以把你的脑浆取出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装进了石灰石”马德森上校不跟他一般见识,⽪笑⾁不笑地对他说,我完全同意你的做法,不过那要等一段时间。你现在必须马上到维丽基地去,那里的士兵像需要玛丽莲·梦露一样需要你。就在克拉克西満腹牢 ![]() ![]() ![]() ![]() ![]() “战争是男人的事情,请你注意你的人格,不要犯侵女 ![]() ![]() ![]() 克拉克西问,人面兽心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就是说,有着人的五官,而有着兽的內脏?汪亦适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们国中说的人面兽心,这个心不是指器官,而是指人的道德品质。克拉克西说,很有趣。我不管什么道德品质,我很喜 ![]() ![]() ![]() ![]() 汪亦适说,她说你们是肮脏的态变者、臭屎狗。克拉克西哈哈大笑说,啊,好啊,国中人的想象力一点也不比国美人差啊,人面兽心,肮脏的态变者、臭屎狗,还有什么…狗⽇的,是否就是狗与狗之间的 ![]() ![]() 从一块巨石旁边走过的时候,舒雨霏拉拉汪亦适的袖子说,我骂他们流氓,他们为什么那么⾼兴,你是怎么翻译的?汪亦适说,我告诉他们,你骂他们是肮脏的态变者、臭屎狗。舒雨霏说,那他们还笑!这帮国美鬼子,都是神经病!汪亦适说,是的,他们就是神经病。跟他们说不清楚。不过,这个克拉克西比想象的国美鬼子要好对付,没准可以利用他逃跑。舒雨霏说,莫非你有计划了?汪亦适说,暂时还没有。依我们目前的⾝体状况和战斗力状况,就是逃跑,也跑不远,只能⽩⽩送死。现在我们没有必要 ![]() 舒雨霏问,你有办法吗?汪亦适想了一会儿说,办法是有,不过太痛苦了,我不想让大姐的⾝体受到伤害。舒雨霏说,糊涂,难道你忍心让大姐受他们蹋糟?汪亦适说,到时候再说吧,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舒雨霏说,你现在就告诉我,到时候恐怕就来不及了。汪亦适 ![]() 汪亦适等人被押解到维丽基地,从此开始了劳工生活。但是汪亦适并没有像其他战俘那样当劳工,要去给美军挖工事搬运物资,汪亦适在集中营里居然当起了医生。二十多年后国中 陆大搞起了“文化大⾰命”“文⾰”中有个生新事物叫做⾚脚医生,肖卓然、郑霍山和程先觉都曾一度担任三十里铺农场的⾚脚医生,肖卓然戏谑地说,你们那算什么生新事物?早在朝鲜场战上,汪亦适就当过美军集中营的⾚脚医生,要不是那段经历,他能有今天这个名气?肖卓然说这话并没有恶意,但是在汪亦适听来却像揭了疮疤,为此同肖卓然闹得很不愉快——这也是后话了。汪亦适当上集中营的“⾚脚医生”得益于克拉克西。维丽基地是美军在萨迪克地区部署的一个中型后方基地,其中有弹药转运站、食品转运站和兵运供给站,同时还有一个容纳三千人的集中营和二线医院。基地的劳工主要来自集中营或者是雇佣的印度人。医院主要承担美军一个师、加拿大一个营、土耳其一个旅的救护任务,同时管辖集中营的医疗所。克拉克西既是基地医院的外科医生,同时又是集中营的医疗所主任,他的这个职务给汪亦适带来的方便是空前的。 果然不出所料,到了集中营之后,舒雨霏被送进了女俘监舍。维丽基地的女俘不多,她们要做的事情也不多。这里的美军要比战斗队部的士兵差劲得多,纪律松弛,自由散漫,面对女 ![]() 女俘监舍里有个小小的组织,二十几个人抱成一团,拒死不服从单独提审。但是美军士兵也有⾼招,总是能寻到机会下手,在一次放风中,⽩人中士带着两个士兵对舒雨霏突然袭击,把她拖到一间库房里,企图轮奷。舒雨霏挣扎着一头撞向铁窗,人没有撞伤,却拿到了武器,她抓起了一块破碎的玻璃,横冲直撞,吓得几个美军士兵抱头鼠窜。这次⽩人中士又没有得逞。回到监舍,庆幸之余,舒雨霏当机立断,用玻璃在自己的左脸颊划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弄得満脸是⾎。女俘监舍的临时 ![]() ![]() ![]() 在汪亦适的眼里,克拉克西统治的集中营医疗所, ![]() 后来汪亦适就渐渐地发现,这个克拉克西也有值得称道的一面。他对于重伤员的动作虽然耝鲁,但那主要是他认为“无可救药”的;而对于一般的轻伤员,如果是他认为“有医治价值”的,他还是比较认真的,其判断力和准确 ![]() ![]() ![]() ![]() 通常的情况下,作为一个阶下囚,汪亦适只能在集中营的医疗所里当“⾚脚医生”住在一间由克拉克西出面弄来的单独的监舍里。在给战俘治疗的时候,克拉克西逐渐放手,让他单独完成手术。这些手术对于汪亦适来说,并不算复杂,而且还有个有利条件,即便是集中营医疗所这样的地方,也比当初705医院刚刚组建的时候医疗设备要好得多,有些设备第一次使用生疏,但是经克拉克西指点,很快就融会贯通了,很快就游刃有余了,手术效率很⾼。做小手术,他的技艺一点也不比克拉克西差。克拉克西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情况。汪亦适做手术的时候,他在一边细细地观察。有一次下了手术台,他晃着脑袋对汪亦适说,如果你不是国中人,你完全可以成为一个一流的外科医生。汪亦适淡淡一笑,没做声。汪亦适心里想,为什么非要不是国中人,我是国中人,我照样可以成为一个一流的外科医生。克拉克西说,这该死的战争让人讨厌至极,却给我们这些外科医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机遇。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有可能终生也做不了这么多手术。汪亦适还是淡淡一笑,他想,我宁愿放弃这个机会,也不希望延长战争。 克拉克西对于汪亦适的风度和悟 ![]() ![]() ![]() ![]() ![]() ![]() 事实证明,克拉克西的感觉是对的。汪亦适当然有利用手术刀进行战斗的想法,但这想法稍纵即逝,只是一个偶然的念头而已。当他站到手术台上的时候,他就像克拉克西感觉的那样,心静如⽔、超凡脫俗。那个时候,他就是个医生,没有任何杂念。直到有一天,晚餐的时候,另一名被克拉克西弄到医疗所来当清洁工的战俘悄悄地塞给他一张条子,这一切才开始改变。纸条上写的是:韬光养晦,创造良机。汪亦适知道,集中营的地下组织已经注意到了他现在的特殊便利。只不过,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良机指的是什么,是破坏敌人的基地还是寻机逃脫。他估计后者的可能 ![]() 程先觉搞不明⽩的是,游击队把他送到民人军军团部,军团部又把他送到志愿军兵团部,再从军里到师里,再到705医疗队,经过这么烦琐的过程,应该说他在突围那天的实真表现,尤其是细节,不会再为人所知了,这就是他敢于胡编 ![]() ![]() 他不知道肖卓然是怎么获悉这个情况的。难道就像在国內那样搞了外调?难道民人军把他的表现写成了书面材料通过组织程序 ![]() 肖卓然是什么人?自命不凡,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一向以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自居,以新国中的主人、以别人的救世主自居,肖卓然⾼⾼在上俯瞰芸芸众生,肖卓然的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倘若、倘若…程先觉简直不敢往下想了。就从那天开始,程先觉再也不夸夸其谈了,再也不卖弄他是如何英勇战斗了,再也不敢神气活现地以受苦受难的功臣面貌出现了,再也不敢同肖卓然平起平坐了。肖卓然分配给他的一切工作,他都无条件地接受,并且竭尽全力地做好。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他只有重新回过头来,老老实实地提⾼业务能力,老老实实地当一个医生。 汪亦适至今生死不明,医疗队的外科医生力量受到重创。肖卓然如丧考妣,医疗队气氛沉闷。每当重大作战任务来临、分配任务的时候,肖卓然都要长吁短叹。程先觉看出了肖卓然的虚弱,也找到了消除肖卓然的恶感、博得肖卓然好感的办法,那就是尽心尽力地工作,一门心思钻研业务。如果有一天他能取代或者部分取代汪亦适,能够完成或者部分完成汪亦适过去所承担的那份重任,那么肖卓然或许会不计前嫌,或许会逐渐淡忘他的那些不光彩的行为。久而久之,或许会重新给他以信任,把关系修补到出国之前那种程度。对付肖卓然这样的人,他没有别的办法。作为决定作用,作用决定地位,地位决定感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程先觉都是夹着尾巴做人的。主意拿定了,方向明确了,也就有了动力。那段时间,他多次参加救护活动,他再也不敢提意见指责肖卓然把医疗队配置靠后了,他有好几次向肖卓然建议靠前靠前再靠前。虽然肖卓然现在已经不再是热⾎青年了,但是他对于程先觉的变化还是持友善态度,程先觉不再畏畏缩缩、不再瞻前顾后,程先觉似乎在突然之间变得勇敢起来了。这期间肖卓然多一三五师七师,并通过一三五师政治部向军部和兵团部反映,705医疗队还有三个医生、两个护士和十六名伤员在⾼栗营战斗中失踪,请求上级同美军和南韩当局 ![]() 这年舂节前夕,舒南城老先生随着皖西地区第三批慰问团来到了朝鲜场战,而且还带着四姐小舒晓霁,这是她第二次到朝鲜场战采访了。这次是由皖西地区专员陈向真亲自带队。那几天,705医疗队的驻地充満了节⽇气氛,慰问团不仅带来了一批药材,也带来了家乡⽗老乡亲的心意,大枣、花生、 ![]() ![]() ![]() 他没有想到最先把这层纸捅破的是四妹舒晓霁。慰问团到达的第二天夜晚,肖卓然检查警戒之后回到自己的帐篷,发现岳⽗已经在里面了,舒云舒和舒晓霁哭得泪人一般。舒南城则端坐如雕像,看不出內心有多大的波澜,只不过手中的烟斗滋滋燃烧,一明一暗地映照着那张慈祥的沧桑的脸。肖卓然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一看这个情景就明⽩了,老人家已经知道了。舒南城看见肖卓然进来,居然还向他笑了一下说,卓然,进来吧,我们爷们说说话。肖卓然进门,找了一个炮弹箱坐下,半晌无语。舒南城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们也用不着隐瞒爸爸了。爸爸是个经过世面的人,晚清、民国、抗战、解放,爸爸一关一关都过来了,经受得起,担待得起。肖卓然抬起头来,看着舒南城手中的烟斗说,爸爸,这都怪我没有经验,我没有关照好大姐舒晓霁愤然说,肖卓然你是怎么搞的,你一个医疗队的队长,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把大姨子都丢了,你这个医疗队队长称职吗?肖卓然说,是不称职。可是…舒晓霁说,可是什么?我听医疗队的同志说了,确实是你的责任,你好大喜功,每次争取任务,不顾医疗队的实际情况,老是叫嚣靠前靠前再靠前!你自己倒是立功了,却把很多同志弄丢了。 肖卓然说,小妹,你说的有些是事实,有些也不完全是。战争条件下,有许多情况不是我们能够想象出来的。舒晓霁说,那你自己为什么没有失踪?你把自己保护得一 ![]() 舒云舒面红耳⾚,也按着舒晓霁说,老四,你是从哪里听来这些 ![]() 舒南城说,这怎么能怪你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从国內出来,经过兵团、军部和一三五师师部,志愿军首长们知道我是你的岳⽗,可以说对你是人见人夸。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至于雨霏没有消息,在战争中也不是什么离奇的事情。战争嘛,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不过,我们总得知道结果吧,活着,应该见人,死了应该见尸,现在这么不明不⽩,确实让人揪心。肖卓然说,爸爸,我的心情和您一样,我甚至希望到战斗队部当一名连长,我甚至多次想带人回到⾼栗营寻找他们。舒南城说,孩子话!你虽然还年轻,但你是独当一面的医疗队的队长,不能意气用事。好在现在还没有确切的牺牲的消息,这就是希望所在。还有一点,雨霏失踪了,还有亦适也失踪了,我希望他们能够在一起。我的这些孩子,小时候同汪家的孩子相濡以沫、情同手⾜。他们如果能够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对我们也是个安慰。肖卓然说,但愿如此。爸爸你放心,一旦有了机会,我会不惜代价去寻找他们。舒南城说,在这件事情上,我宁肯请老天爷帮忙。 705医疗队同维丽基地相距不到五十公里,但是关押在这里的舒雨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的⽗亲会在这个严寒的冬季千里迢迢地来寻找他的大女儿。舒雨霏疯了。自从那个⽩人中士強xx未遂之后,舒雨霏的行为就开始怪异起来。一个主要的特征就是 ![]() ![]() ![]() ![]() 汪亦适给克拉克西打下手,这个汗⽑孔耝大的国美佬还是讲点感情的。他似乎很欣赏汪亦适,也就格外关照。在克拉克西的斡旋下,汪亦适的待遇比一般的羁押人员要好得多,不仅可以吃小碗饭,有时候克拉克西⾼兴了,还会给他一 ![]() ![]() 本来,克拉克西是安排汪亦适吃大碗饭的,被汪亦适婉言谢绝了。汪亦适说,我饭量小,吃小碗饭就行了。教授既然有此善心,能不能把我省下的那一份,让给我的姐姐?克拉克西看着汪亦适,狡黠地说,你是说那个疯女人,她是你的女人吗?汪亦适苦苦一笑说,就算是吧。克拉克西哈哈大笑说,OK!OK!那就让她吃小碗饭吧,我来 ![]() 这一幕,看得汪亦适心如刀绞,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他竭力控制着自己,迈步向舒雨霏走去。他想她即便疯了,也不会认不出他来。他想这个时候他应该出现在她的⾝边,他甚至可以对她说,他爱亲爱的大姐,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大姐能够成为他的新娘。他想,也许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会像一剂良药,没准能够开启她那备受摧残的心灵,也许会醒唤她的思想、醒唤她的理智,甚至有可能使她恢复正常。他一步一步向舒雨霏走去的时候,他看见正在凶猛打捞稀饭的舒雨霏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停止了。她慢慢地转过⾝,慢慢地抬起头,慢慢地睁开那双混浊的双眼。只在刹那间,四目相对,犹如闪电,汪亦适看见了两束清澈纯洁的光芒。她甚至飞快地向他做了一个手势。他顿时明⽩了,两行热泪滚滚而下,转⾝离去。 汪亦适在维丽基地接受集中营地下组织的第一道指令,是营救一三五师二团政委安至深。安至深也是在⾼栗营地区作战中被俘的,被关押在特号里,因拒不接受美军的自首要求,受尽酷刑。特号监管尤其严格,一般战俘 ![]() ![]() ![]() 克拉克西想想,密司特汪说得有道理。自从来到维丽基地,密司特汪确实帮他减轻了不少负担,那些脸⾊有传染疾病嫌疑的伤员,基本上都是密司特汪处理的。克拉克西说,那你说怎么办?汪亦适说,这种病活不了多久,如果放在医疗所里等死,就会给他们留下话柄,教授您可能会落下谋杀战俘的罪名。不如把他 ![]() ![]() 安至深顺利地住进了普通监舍之后,汪亦适又偷了一些药品,通过清洁工传递过去。一个星期过去了,安至深虽然还在咳嗽,但这时候已经是假装了。在那些变节的人当中,就有当初同汪亦适一起突围未成的王二树。王二树是小队长,为了争取吃中碗饭,甚至打过自己的战友。王二树有一次因为肚子疼到医疗所看病,汪亦适借机对他说,老王,你行啊,转眼之间就成了斗士了,你就不打算回国了,你就不怕战友们要了你的命?王二树说,汪医生,我也是万般无奈。我得活着啊!我知道那一次在⾼栗营,我没有把手榴弹拉响,你们就看不起我了。可是我得说实话,我真的不想死。汪亦适说,你这样出卖家国,出卖战友,生不如死。我劝你还是悬崖勒马,再也不要为虎作伥了,那是要遭报应的。我们国中有一句老话,你恐怕并不陌生,不是不报,时候没到啊!王二树 ![]() 这次事情过去了几天,无论是集中营司令约翰逊还是克拉克西,都没有对汪亦适作出反常举动。汪亦适断定,王二树并没有告发他。这说明王二树良知未泯,还有起码的底线。于是他又进一步断定,这个人还是可以利用的。而这个人一旦为我所用,就会发挥很大的作用,因为他的行动相对自由。后来汪亦适托王二树给监舍里的战友捎东西,先是给舒雨霏捎巧克力,给安至深捎火腿肠,都没有出现意外。汪亦适的胆子渐渐地大了起来,又让王二树往集体监舍里捎带药品,有一次甚至让他捎进去两把剪刀,居然也都成功了。王二树有一次对汪亦适说,汪医生,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倘若你们成功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为你们做的事情向组织汇报,不要为难我的⽗⺟ ![]() ![]() 这一年大雪纷飞,整个江津湖地区一片⽩雪皑皑, ![]() 在705医疗队的这些⽇子,老先生的內心波澜起伏。⽩天看医务人员和伤病员联 ![]() 医疗队驻扎在一个山村里,舒先生打听过,这里离当初发生⾼栗营战斗的那个地方大约有六十里路。然而这六十里路对他来说却是那样的漫长、那样的艰险。每天,他都在想象着那条路的形状,穿过多少丛林,跨越多少山峦,经过多少溪流。想着想着,老先生的泪⽔就会无声无息地流淌,就像他想象中的溪流。平心而论,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舒氏药行从祖上传下来,已有很大的基业,始终一脉相承,信奉一个“诚”字。大别山里遍地都是宝,天⿇、皖参、何首乌、凌霄花、紫丁香,还有蝉⾐牛⻩、鳖甲麝香…⽇月天地赋予那方⽔土无穷的宝蔵。舒氏药行作为皖西最大的药材商家,经营信条一是薄利多销,二是急人所难。每逢灾年,或是旱灾,或是洪涝,或是瘟疫,舒家总是捐药赈米,救民于倒悬。舒家的财富是大别山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养之于民。这种长远的博大的经营 ![]() 舒南城感戴民人 府政海纳百川的 ![]() ![]() ![]() 直到大女儿十二岁了,从皖西国立⾼小毕业,他才发现他必须为女儿的学业 ![]() ![]() 无人之际,舒先生向南眺望,那里除了⽩雪皑皑还是皑皑⽩雪,莽苍苍天地一⾊。而在那无边无垠的冰雪的覆盖之下,既有舒先生的悲痛,又有他的希望。有时候他幻想着冰雪消融, ![]() 雪终于停了。但是天气的转变并没有给舒南城老先生带来福音,而随着雪过天晴,降临在舒先生头上的,居然又是一场灾难。 沉默了半个多月的美军机飞又来轰炸了。他们似乎发现了这片山坳里隐蔵着一支厉兵秣马的志愿军队部,或许得到了这里还有国內慰问团的报情。一个上午,出动三批十八个架次,对一三五师驻地进行狂轰滥炸。一三五师地面队部仓促应战,虽然缺乏防空火力,但是由于敌军过于骄横,低空挑衅,还是让一三五师的步兵抓住了战机,二团三营的一名姓初的副连长,把轻机 ![]() ![]() 舒晓霁是新闻记者,这件事情对她而言又是近⽔楼台,她岂肯放过这个独家新闻?她向慰问团长陈向真请求任务,要在第一时间采访那位姓初的副连长。陈向真指示肖卓然做好保卫工作,肖卓然出派两个警卫员,遭到舒晓霁的拒绝。后来程先觉自告奋勇,要陪同舒晓霁去,舒晓霁才没有反对。程先觉现在的心态有点儿复杂。自从出现了“逻辑问题”之后,他就变得谨慎起来,这个谨慎主要体现在嘴巴上,不 ![]() 他越来越明⽩了一个道理,在肖卓然的手下谋事,他是绝不能掉以轻心的。这就像鲁迅先生说的,运 ![]() ![]() ![]() ![]() 肖卓然为什么悲天悯人,为什么对所有的人都怀有恻隐之心,这原来是程先觉的一个不解之谜,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了,肖卓然想当英雄,想当霸王,想当曹 ![]() “逻辑错误”事件使程先觉走过了一个漫长的反思过程,也促使他开始了从本能的“识时务”到理 ![]() ![]() 在最近的几个月里,程先觉充当了705医疗队主力医生的角⾊。他发现,汪亦适的失踪,使他的才十得以充分体现,使他的潜能得以充分发挥。他勤勤恳恳,谦虚谨慎,尽心尽力,对伤员如亲人,做手术像专家。舒云舒说他找到了自我。连肖卓然也在支委会上说,战争考验了我们,也锻炼了我们,战争使我们成 ![]() ![]() ![]() ![]() 在一三五师三团,舒晓霁采访了那位黑黝黝的初副连长和他属下的机 ![]() ![]() ![]() 在舒晓霁采访的时候,程先觉就在一旁观看,静静地,一言不发,像是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目光里有欣喜,有赞许,还有一点儿…慈祥。舒晓霁察觉到了这一点。采访结束后,在返回的路上,舒晓霁说,程大哥,你现在好像比过去说话少了许多,没有那样活泼了。程先觉说,是吗,你采访,我揷不上话啊。舒晓霁说,不过,你这个样子 ![]() ![]() 程先觉诧异地问,你见到郑霍山了?舒晓霁说,见到了,还写了一个专访。劳教农场的人说这个人改造得很彻底,不仅积极参加劳动,还认真学习⽑主席著作。听说土改中把他家划成富裕中农,他主动纠正说,他们家有钱有田有店面,至少也是个富农,算是剥削阶级,应该清算。程先觉愕然问,啊,还有这种事情,奇怪了,不可能啊!郑霍山哪里会有这样⾼的觉悟?舒晓霁说,我也觉得奇怪,我怀疑他是不是受了刺 ![]() ![]() ![]() ![]() 程先觉说,小妹,这话可不能妄下结论。以他现在这个⾝份,看起来是没有可能,但是你不能不让他想。再说,郑霍山现在这样积极表现,没准就是爱情的力量在起作用,他是不是想提前释放,放开蹄子追你二姐啊?舒晓霁嘎嘎地笑了起来,可能吗,你觉得可能吗?我们家怎么会接纳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我们家又不是神经病!程先觉说,爱情这个东西,往往不是我们用世俗的眼光能够看明⽩的。怎么没有可能呢?或许在你认为最没有可能的地方,恰好隐蔵着很大的可能。舒晓霁不笑了,停住脚步,傻呵呵地看着程先觉说,啊,你说的还真… ![]() 程先觉恍然大悟,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本能告诉他,他可以接着舒晓霁的话茬说下去,还有一条蚂蚱和一个小妹,顺理成章啊!也许舒先生当初说的一 ![]() ![]() 在那个重要的时刻,程先觉站稳了脚跟,保持了应有的风度。他扶扶眼镜说,小妹,天⾊不早了,我们得趁天黑之前赶回去。舒晓霁恢复了常态,羞赧一笑说,好的。 此时天⾊将晚,西边出现了暗红⾊的晚霞。程先觉担心再晚了看不见脚印会 ![]() 几个人刚刚往驻地村庄走了十几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先是听到一阵嗡嗡的声音传来,程先觉搭手遮住晚霞余晖,循着声音看去,发现有两架机飞如同苍鹰向驻地村庄俯冲过来,程先觉惊叫一声,不好,快跑!拉着舒南城就跑。没有跑到三十米,炸弹就落了下来。这时候担任警戒的几个战士也往这边冲,一边冲一边大喊,卧倒,赶快卧倒!舒南城完全没有经验,不知道卧倒是怎么个卧法,正在茫然四顾,一颗炸弹落在近处。就在即将炸爆的一瞬间,程先觉犹如猛虎下山,纵⾝扑了过去,把舒南城庒在⾝下。敌机呼啸而过,远处腾起一连串的火光。舒晓霁惊叫着扑到⽗亲的⾝边,哭喊着、摇晃着。舒南城睁开眼睛说,我没事,赶快看看小程怎么样了。这时候才发现,程先觉已经倒在⾎泊之中。不久就搞清楚了,敌机这次行动,是一次蓄谋的报复计划,在志愿军意想不到的地点和意想不到的时间內实施偷袭。偷袭的结果是一三五师后方队部受到了很大的损失,伤亡了一百多人。舒南城先生躲过一劫,也负了轻伤,腿上嵌进两块弹片,额头也被擦伤了。程先觉背部中弹,好在不在致命处,右肋骨打断一 ![]() 美军利用⽇暮偷袭一三五师的消息,汪亦适是听王二树说的。这年秋季,爆发了举世瞩目的上甘岭大战,战争形势发生骤变,迫使美军再次举行板门店谈判。在这样的形势下,美军决定撤销维丽基地,计划将集中营被俘人员转移到汉城。机会终于来临。汪亦适从王二树处得到报情已是下午了,这天夜里美军守备队部一个营将秘密前往青木川搬运掠夺的朝鲜皇宮财物,至少有三个小时维丽基地兵力空虚,只有两个连分五处把守。王二树对汪亦适说,我把这个报情出卖了,我也就没有退路了。这是最后一个机会,我跟你们一起行动。 汪亦适从⾝上摸出一包药粉,要求王二树送到三号监舍,不久三号监舍就传出呼救声,美军看守跑到医疗所向克拉克西报告说,一名被俘人员突发急症,大汗淋漓,満地打滚。克拉克西不耐烦地说,密司特汪,去割掉他的阑尾。你们国中人的阑尾,总是这么脆弱。汪亦适求之不得,背起药箱,堂而皇之地进了三号监舍,向安至深作了汇报。安至深分析,以敌人留守的兵力,冲出维丽基地的把握很大,关键是冲出之后,敌人必有追兵,方圆二十里,都是敌人的防线,若要取得暴动全面胜利,还必须有接应队部。据安至深掌握的报情,我军距离维丽基地最近的队部也有三十多里路,派人前去联系没有可能,因为在暴动之前,这里飞出一只⿇雀都会招致炮击,而且容易打草惊蛇。商量的结果是,不能等待接应队部,自己单独⼲,见机行事,逃出一个算一个。 当晚,美军守备队部一个营果然出动,为了防止关押在集中营的志愿军官兵察觉,敌人采取的是细⽔长流的办法,以排为单位,制造巡逻的假象,一个排一个排地转移,另以一个排环绕基地,遮人耳目。此时,集中营地下组织负责人安至深指挥两百名由共产 ![]() 汪亦适从医疗所里拎出了十瓶酒精, ![]() ![]() ![]() ![]() ![]() ![]() ![]() ![]() ![]() ![]() ![]() 汪亦适最后一眼看见克拉克西,是在他即将离开维丽基地的二道防线之前。在一片冲杀声中,克拉克西茫然不知所措,傻乎乎地看着两军 ![]() 汪亦适说,克拉克西先生,对不起了。谢谢你教给我很多东西,也谢谢你给了我很多方便。但是,你不能给我自由,不能给我国中人的尊严,不能给我们和平,所以,我们要战斗。克拉克西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和平的信仰是没有国界的。你们不应该这样对待一个上帝的孩子。汪亦适说,用你的和平思想去教育你们的那些士兵吧,想想那些畜生的所作所为,上帝会厌恶他们的。克拉克西说,我理解你们,但是你不应该,用你们国中人的话说,恩将仇报。汪亦适说,我们之间没有恩怨,只有战争。如果你真的追求和平,请跟着我们走,我可以保证你的全安。克拉克西说,你们是逃不掉的。不要忘记了,这是联合军国的天下。汪亦适说,这里是朝鲜的土地,现在是志愿军的地盘。队部已经快要全部通过了,安至深从后面走了过来。安至深问汪亦适,汪医生,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国美佬?汪亦适说,带着是累赘。安至深说,那就消灭。说着就子套了手 ![]() ![]() ![]() 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原先当过战俘小队长的败类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此时义愤填膺,似乎对眼前的这个国美鬼子有着深仇大恨,横起一杆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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