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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动物凶猛 作者:王朔 | 书号:12883 时间:2015/5/17 字数:74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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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羡慕那些来自乡村的人,在他们的记忆里总有一个回味无穷的故乡,尽管这故乡其实可能是个贫困凋敝毫无诗意的僻壤,但只要他们乐意,便可以尽情地遐想自己丢殆尽的某些东西仍可靠地寄存在那个一无所知的故乡,从而自我原寡和自我慰藉。我很小便离开出生地,来到这个大城市,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我把这个城市认做故乡。这个城市一切都是在迅速变化着——房屋、街道以及人们的穿着和话题,时至今⽇,它已完全改观,成为一个崭新、按我我们标准![]() 没有遗迹,一切都被剥夺得⼲⼲净净。 在我三十岁以后,我过上不倾心已久的体面生活。我的努力得到了报答。我在人前塑造了一个清楚的形象,这形象连我自己都为之着 ![]() ![]() 我想我应该老实一点。 她的容颜改变得如此彻底,我看到她时完全无动于衷。那天我去火车站送一位至亲,在软席候车室等候进站时,视线恰与她的目光相遇。她坐在斜地面的一排沙发上,目光随着一个正在地上跑来跑去独自玩的小女孩移动,小女孩跑到我脚前的⽪箱边,于是我们相逢。 她手托腮五指并拢几乎遮住了口、鼻、两颊瘦削如同橄榄,一双眼睛周围垂褶累累,那种⽩⾊的犹如纸花的褶皱。 纯粹是由于视野內景物单调,那个活动着的小女孩产生了难以抗拒的牵引力,我的目光再次投到她脸上,我发现她刚才注视我的那一眼仍在持续。 那是控究的凝视。小女孩跑到她⾝边,娇声娇气地说话,她的回答低得几乎听不清,由于拿腔捏调摹仿孩子式的语调而嗓音失真。她把遮住脸的手放下,我移开视线,确认这是个陌生人。 这时,我一直留心注意的候车室门上的电子预告牌打出了我们等候的那次列天气的检票通知。 我站起来,拎着箱子陪同那位至亲走出候车室。 在上行的自动扶梯的人群中,我忽然想起她似乎是谁。我不动声⾊继续前行,把我那位至亲一直送到车上,在月台上深情地看着站在车窗內冲我微笑的栩栩如生的她,直到火车开走。我在通往站外的地道中边走边对自己的判断产生怀疑。 当我犹豫不决地再次出现在炊席候车室的门口时,她和那个小女孩都已不在了,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神⾊怆然的女军官。 十三后,我去参加一个中学同学的聚会,当一个个陌生男女走进那个房间,笑容満面地彼此握手,特别是听到其中有一个人叫出我的名字,我有一种脫离现实的感受。我和几个男人聊得很多,我知道他们是我过去的好朋友。有人提起一些往事,很有把握地描绘我当时的神情、举止和爱好,而我对此毫无印象。我对自己能清晰地保留在一些人的记忆中感慨不已。主持聚会的一个同志⾼声对大家说:“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随着一个个名字的道出,蒙尘的岁月开始渐渐露出原有的光泽和生动的轮廓,那些陌生的脸重又变得 ![]() ![]() 除了几条规模不大的商业街,多数大街只是零星几间食品店和百货铺子,不到季节,货架上的商品也很单调,大多是凭票供应的基本生活用品。街上常见的是四轮驱动的军用吉普车和一些老式的苏联、波兰轿车。 上班上学时间,街上只有一些外地出差⼲部在闲逛,路边共公汽车、无轨电车都乘家寥寥。热闹的场面只有特殊的⽇子能看到,行游的群众队伍把大街小巷挤得⽔怈不通。 城里没什么年轻人,他们都到农村和军队里去了。 那时我十五岁,在一所离家很远的中学读初三,每天从东城到西城穿过整个市区乘共公汽车上学。这是我⽗⺟为了使我免受原来的一些坏朋友的影响所采取的极端措施。我原来就读的那所中学过去是所女中,自从开始接受男人⼊校后便陷⼊混 ![]() ![]() ![]() 那时我只是为了不过分丢脸才上上课。我一点不担心自己的前程,这前程已经决定:中学毕业后我将⼊伍,在军队中当一名四个兜的排级军官,这就是我的全部梦想。我一点不想最终晋升到一个⾼级职务上,因为在当时的我看来,那些占据⾼级职务的老人们是会永生的。 一切都无须争取,我只要等待,十八岁对自然会轮到我。 唯一可称得上是幻想的,便是中苏开战。我热切地盼望卷⼊一场世界大战,我毫不怀疑民人解放军的铁拳会把苏美两国的战争机器砸得粉碎,而我将会出落为一名举世瞩目的战争英雄。我仅对世界民人的解放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把我和我的战友们隔离开来,从那充満活力的学校转到一所死气沉沉的学校——这所新学校是当时全市硕果仅存的几所尚能维持教学秩序的学校之一——我会感到多么无聊也就可想而知了。我在新学校中很长时间没找到同志,后来虽然 ![]() ![]() 我觉得我后来的低级趣味之所以一发不可收拾,和当时的情势所迫大有联系。我那时主要从共公汽车上人们的互相辱骂和争吵中寻找乐趣,很多精致的下流都是那时期领悟的。 当人被迫陷⼊和自己的志趣相冲突的庸碌无为的生活中,作为一种姿态或是一种象征,必然会借助于一种恶习,因为与之相比恹恹生病更显得消极。 我 ![]() 我喜 ![]() ![]() ![]() ![]() 钥匙难道不是锁在天敌么? 从这一活动中我获得了有力的证据,⾜以推翻一条近似真理的民谚: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实际上,有些钥匙可以开不少的锁,如果加上耐心和灵巧甚至可以开无穷的锁——比如“万能钥匙”我发誓我仅仅是开锁并不是做贼。在我溜撬的短暂生涯中,我没拿过价值十元钱以上的物品,即便拿也纯粹出于喜爱并非贪婪。那时候人们都没有钱,那些现在被认为是必不可少的家用电器当时闻所未闻。 我常去光顾的学校前的那片楼区大都居住着家国机构的一般⼲部、家里多是公家发的木器家具,连沙发都难得一见。我印象里最阔气的一家,大概是个司长,家里有一台老式的苏联产的黑⽩电视机,那外木壳子的。我的确想了一下将其搬走,随即便产生了一个念头:这是犯罪呵! 我可以作证,当时除了有一些政治品质可疑的⼲部,贪官污吏凤⽑麟角。那些楼房从外表看都是一模一样的,五层,灰砖砌就;內部陈设也大同小异,木 ![]() 上班时间,那些楼房常常整幢空无一人,我便在那些无人的住宅內游 ![]() ![]() 有几次我甚至躺在陌生人家的 ![]() 我有把握不会彼人擒住,那时人们在上班时间从不溜号,而且因为几乎不丢失什么东西,也没引起人们的警惕。 我走前有时还替过于邋遢的人家打扫一下房间,把未来得及的叠的被子叠好。我的文学想象力就是在那时得到培养的。 在这片楼区的旁边还有一片属于少数民族的民回聚居的平房,我从不去那儿。我的故事总是在夏天开始的。夏天在我看来是个危险的季节,炎热的天气使人群比其他季节裸露得多,因此很难掩饰 ![]() ![]() 为了不使自己当众睡着,我在第二堂课离开了教室。 我溜出了校门,顶着烈⽇穿过楼群间的空地,钻进了一幢幽暗 ![]() 楼內很静,每层紧闭的房门里钟表走动的“嘀嗒”声清晰可闻。我开了几家门走进去,发觉这些人家我光临过,便觉索然无味。我打开了这幢楼顶层的一家房门,走了进去。这家主人的勤谨和清洁使我很有好感。简朴的家具陈设井井有条,⽔泥地板擦得一尘不染光滑如镜,所有的玻璃器皿熠熠闪烁;墙壁不像大多数人家那样乌黑、灰泥剥落,而是刷了一层淡绿的油漆,这在当时是很奢侈的。墙上没有挂伟大领袖的画像而是用镜框镶接了一幅黑⽩⾊调的杭州丝绣风景,上面是月光下浩渺的波光透透的湖⽔,一叶小舟,舟上有一个模糊的古代服饰的人影,一侧绣有一句古诗:⽟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我很小便很赞赏人们在窘境下的从容不迫和怡然自得。 这是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我先进去的那间摆着一张大桌,摞着几只樟木箱, ![]() 另一间房子虚掩着门,我推门进去,发现是少女的闺房。单人 ![]() ![]() ![]() ![]() ![]() ![]() 现在想来,地当时的姿态不是很自然,颇带几分卖弄和搔首弄姿,就像那些电影小明星在画上上常⼲的那样。 但当时我就把这种浅薄和庸俗视为美!为最拙劣的搔首弄姿倾倒,醉心,着 ![]() 除了伟大领袖⽑主席和他最亲密的战友们,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的具有 ![]() 即便有理智的框定和事实的印证,在想象中我仍情不自噤地把那张标准寸尺的彩⾊照片放大到大幅广告画的程度,以突出当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受到的震撼和冲击。 ⻩昏,我才从那幢楼里怏怏不乐地出来,与下班下学回来的大人小孩擦肩而过,我们班的一位也住在这幢楼里的女同学看到我从楼里出来,停住脚若有所思地望着我。 那个⻩昏,我已然丧失了对外部世界的正常反应,视野有多大,她的形象便有多大;想象力有多丰富,她的神情就有多少种暗示。在我们这个地处温带、其居民的饮食结构又是以食草为主的城市,本民族的女孩子发育都很晚。与我同龄的女孩大都⾝材单薄、面带菜⾊,除了头发长短不同和⾐式的细微区别,她们并不具有特点。从民国男人们剪了辫子后发她们便继承了这一惹人嘲笑的发式,这也是几年后当一些男人重新留起长发而女孩们纷纷开解辫子引得社会舆论大哗的原因之一——道学家们认为好民们失去了惟一的女 ![]() 这情势使我既纯洁又脆弱。 当然我的感情并非一直寂寞沉睡到那一天,犹如一个人被从梦中猛地醒唤。几乎是从幼儿园男女儿童的聇鬓厮磨开始,我便不间断地更换钟情对象。需要指出的是,我并未受到任何成人和 ![]() ![]() ![]() 它是年轻人 ![]() ![]() 但这些光荣的胜利已经不能使我奋兴了,我面临着个人的迫在眉睫、需要解脫的困扰。 我⽇复一⽇守候在那幢普通的楼房前,殷切期待着画中人出现。我不止一次看到她的⽗⺟。他们常在傍晚时分骑着自行车从不同方向回来,有时车后架上还夹着一捆青菜或用网兜装着几个西红柿挂在车把上。 她的⽗亲很瘦小,总是穿着一⾝半旧的中山装,跟谁都客客气气地打招呼,有时还站在楼门口扶着自行车把和几个人聊上一会儿才上楼。他戴着副眼镜,因而看人的目光总有些茫然,后来当我看到名噪一时的陈景润的照片时,立刻在他们俩⾝上找到了共同点。 她的⺟亲则可算个迟暮美人,⾝材几乎和她⽗亲等⾼。那个时候人们普遍缺乏保养,妇女到了她那个年龄大都形容枯杭,但她仍保持着⽪肤的⽩暂和头发的乌黑。一双眼睛也时而泛出光彩。她的面容很柔和,但态度冷漠,我从没见过她和一个邻居说话,每次下了自行车便径自上了楼,连她丈夫也不瞧一眼。她的五官其实酷肖其⽗,但那时我认为她更多地继承了⺟亲的遗传基因。我一次也等到过她。有几次我一直等到夜里,家家户户都亮了灯,可她的那个窗户总是黑的。有时忽然开了灯,但出现在窗口的⾝影不是她⽗亲便是她⺟亲。 我壮着胆子在⽩天又几次摸进过她家,屋里总是出现了些细微的变化:譬如桌上出现了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换了一种牌子的雪花膏;枕畔遗落了几只发卡和几 ![]() 这不寻常的活动规律引起了我⽗⺟的警惕。他们认为我一定又和坏朋友到了一起,因为我无法解释如此披星戴月的理由。我受到了他们耝暴的对待,从此必须严格按照他们给我规定的时间表离去归来。 忘了是个什么⽇子,好像不是庆祝而是声讨、威示:我随着全校由鼓号队作先导行游队伍在城里行游了一天,手挥纸旗跟着教师喊了一路口号。 那天全城备机关厂矿和学校都出动下,街上到处红旗招展、鼓号震天。在每一处街口都能看到数支队伍从不同方向浩浩 ![]() ![]() 这种行游 威示通常是很累人的,要走很远的路到市中心广场,绕广场一周后再走回来,到了学校门口再解散。 那天安天门城楼上没有什么导领人出来检阅我们,大红灯笼和汉⽩⽟栏杆间空空 ![]() ![]() 我们绕场一周雄壮地喊了些口号,和其他行游队伍共同制造了一些声势,便沿着大街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疲惫不堪,太 ![]() ![]() ![]() ![]() 他们十几个人都穿着军上⾐、懒汉鞋,或伏或蹬坐在自行车后座上,聚在十字路口的 ![]() 当和他们同龄的生学队伍经过时,他们扫去的目光充満冷漠和轻蔑,令那些规矩的同龄人很有些自惭和惴惴不安,老师们则装作视而不见。他们是我的朋友,过去的同学,我⽗⺟噤止我再和他们接触的一伙。⾼洋先看到了我,笑着喊我的名字,其他人也纷纷掉过头来看我,笑嬉嬉地指着我喊: “没劲没劲。”我自动脫离学校的队伍、大大方方走过去,心中充満有这么一群朋友的骄傲。班里的很多同学看着我,受到老师的催促,走远了。许逊递结我一支“恒大”烟,我匣也站在街头昅了起来,神气活现地也眼瞅着仍络绎不绝从我们⾝边经过的行游队伍,立刻体会到一种⾼人一等和不⼊俗流的优越感。 wWw.uQ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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